車生者,家不中貲。而耽飲,夜非浮三白不能寢也,以故床頭樽常不空。
一夜睡醒,轉側間,似有人共臥者,意是覆裳墮耳。
摸之,則茸茸有物,似貓而巨;燭之,狐也,酣醉而犬臥。
視其瓶,則空矣。因笑曰:「此我酒友也。」
不忍驚,覆衣加臂,與之共寢。留燭以觀其變。
有位姓車的書生,他家中財產並不豐厚。
而他耽溺於酒中,晚上不喝上三大杯就無法入睡,因此床頭的酒杯常常不是空的。
一天夜裡他睡醒來,轉身時,感到似乎有人與他同床而眠,
他想著是披蓋在身上的外裳掉落了。
伸手一摸,毛茸茸的有個東西在,像貓,又比貓更巨大,
點亮燭火照看,是隻狐狸,喝得大醉,像狗一樣蜷著身子而睡。
他看看自己的酒瓶,已然空空如也。便笑說:這是我的酒友啊。
車生不忍心驚醒狐狸,為牠蓋上衣服,臂膀摟著牠一同入睡。
只留著燭火用來觀看狐狸的變化。
半夜,狐欠伸。生笑曰:「美哉睡乎!」啟覆視之,儒冠之俊人也。
起拜榻前,謝不殺之恩。
生曰:「我癖於麴糱(音聶),而人以為癡;卿,我鮑叔也。
如不見疑,當為糟丘之良友。」曳登榻,復寢。
且言:「卿可常臨,無相猜。」狐諾之。生既醒,則狐已去。
到了半夜,狐狸張嘴哈氣伸懶腰,醒了過來。車生笑說:睡得真美!
打開衣服一看,是個戴著儒生帽子的俊美人物。
狐狸起身在床榻前跪拜,感謝車生不殺之恩。
車生說:我嗜酒成癖,人們都以為我是癡人,你,是我的知音。
若你不懷疑我,我倆就當酒中的好友吧。
說完拉著狐狸上床,一人一狐又睡下。
車生又說:你可以常常來,我們不要互相猜忌。狐狸答應了。
等到車生睡醒,狐狸已經離去。
麴糱:酵母,指酒。
糟丘:酒糟堆成的小丘,指酒。
乃治旨酒一盛,耑(音專)伺狐。抵夕,果至,促膝歡飲。
狐量豪善諧,於是恨相得晚。
狐曰:「屢叨良醞,何以報德?」生曰:「斗酒之歡,何置齒頰!」
狐曰:「雖然,君貧士,杖頭錢大不易。當為君少謀酒貲。」
明夕,來告曰:「去此東南七里,道側有遺金,可早取之。」
車生就準備了一些美酒,專門等候狐狸前來。
到了傍晚,狐狸果然來了,一人一狐便促膝暢飲。
狐狸酒量很大,說話風趣幽默,於是彼此都覺得相見恨晚。
狐狸說:屢次叨擾你,喝你的美酒,我要如何報答你的恩德?
車生說:只是喝點酒歡樂一下,何必掛在嘴上呢!
狐狸說:話雖如此,你是貧窮的書生,買酒的錢得來不易。
我應當為你稍微謀取些酒費。
第二天晚上,狐狸來告訴車生說:從這兒往東南方七里,
路邊有人遺落了金錢,你可以早點去取來。
詰旦而往,果得二金,乃市佳餚,以佐夜飲。
狐又告曰:「院後有窖藏,宜發之。」如其言,果得錢百餘千。
喜曰:「囊中已自有,莫漫愁沽矣。」
狐曰:「不然,轍中水胡可以久掬?合更謀之。」
異日,謂生曰:「市上荍(音喬)價廉,此奇貨可居。」
次日一早,車生前往狐狸說的地方,果然拾得二金,
就買了美好的菜餚,夜裡配著酒吃。
狐狸又對車生說:院落後方的地窖藏有銀兩,應該發掘出來。
車生依著他的話做,果然得到百千枚銀錢。
車生高興地說:我的錢囊已經有錢了,不必徒然為酒錢犯愁了。
狐狸說:並不是如此,在車轍裡的水,如何可以長久地捧著呢?
應該再計畫計畫。
第二天,狐狸對車生說:市面上的蕎麥很便宜,可以先囤積,
等待高價時出售。
從之,收荍四十餘石。人咸非笑之。
未幾,大旱,禾豆盡枯,惟荍可種;售種,息十倍。
由此益富,治沃田二百畝。
但問狐,多種麥則麥收,多種黍則黍收,一切種植之早晚,皆取決於狐。
日稔密,呼生妻以嫂,視子猶子焉。後生卒,狐遂不復來。
車生聽從狐狸所說,收購四十多石的蕎麥,人們都非議他、笑他。
沒多久,發生大旱,稻禾豆類都枯萎了,只有蕎麥可以栽種,
車生把種子賣出,賺了十倍的利錢。
自此之後更加富有,又買了兩百畝肥沃的田地。
他只要問狐狸,多種麥子,麥子就豐收;多種黍,黍就豐收,
所有農作物的耕種早晚,都由狐狸決定。
車生與狐狸的關係越來越熟悉密切,狐狸稱呼車生的妻子為大嫂,
將車生的兒子視若自己的孩子。
後來,車生死了,狐狸就不再來了。
白話試譯: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