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六日得家書,知新置田穫秋稼五百斛,甚喜。
而今而後,堪為農夫以沒世矣。
我想天地間第一等人,只有農夫,而士為四民之末。
農夫上者種地百畝,其次七八十畝,其次五六十畝,
皆苦其身,勤其力,耕種收穫,以養天下之人。
使天下無農夫,舉世皆餓死矣。
吾輩講書人,入則孝,出則弟,守先待後,得志,澤加於民;
不得志,修身見於世;所以又高於農夫一等。
今則不然,一捧書本,便想中舉人,中進士,作官如何攫取金錢,
造大房屋,置多田產。
起手便錯走了路頭,後來越做越壞,總沒有個好結果。
其不能發達者,鄉里作惡,小頭銳面,更不可當。
夫束修自好者,豈無其人?經濟自期,抗懷千古者,亦所在多有;
而好人為壞人所累,遂令我輩開不得口。
一開口,人便笑曰:「汝輩書生,總是會說,他日居官,便不如此說了。」
所以忍氣吞聲,只得捱人笑罵。
工人制器利用,賈人搬有運無,皆有便民之處;
而士獨於民大不便,無怪乎居四民之末也,且求居四民之末而亦不可得也。
愚兄平生最重農夫。新招佃地人,必須待之以禮。
彼稱我為主人,我稱彼為客戶;主客原是對待之義,我何貴而彼何賤乎?
吾家業地雖有三百畝,總是典產,不可久恃。
將來須買田二百畝,予兄弟二人,各得百畝足矣,亦古者一夫受田百畝之義也。
若再求多,便是占人產業,莫大罪過。
天下無田無業者多矣,我獨何人,貪求無厭,窮民將何所措手足乎?
十月二十六日接到家裡來信,知道最近購買的田地,
秋季收穫了五百斛的稻穀,我非常高興。
從今以後,我們可以做個農夫過一輩子了。
我想世界上第一等人,只有農夫,
而讀書人是士、農、工、商四民的最後一等。
上等的農夫,耕種一百畝的地,次等的七、八十畝,
再次等的五、六十畝,都是勞苦他們的身體,勤奮地付出他們的力量,
耕種收穫,來養活天下的人。
假使天下沒有農夫,全世界的人都要餓死了。
過去我們在家就要孝敬父母,出外就要恭順兄長,
守住先人的成就,等待後人來繼承發揚,
做官得志時,就要把恩德施給百姓;
不能達到心願,就要修養身心,把美德表現在社會上;
所以又比農夫高了一等。
可是現在的讀書人就不是這樣了,
一捧起書本,便想要考中舉人,考中進士,
作官後要如何抓取金錢,建造大房屋,購買很多田產。
一開始便錯走了路,後來越做越壞,總沒有個好結果。
而那些在事業上沒有發展和成就的人,
便在鄉里中為非作歹,到處鑽營,更令人受不了。
至於約束言行,修養品德,注重自己人格的人,難道沒有嗎?
甚至期望自己達到經世濟民的理想,使自己的心智高尚,
媲美古人的人,也到處都有。
但是好人總是被壞人所牽累,於是我們也開不得口。
一開口說話,別人便笑說:
你們讀書人總是會說,將來做了官,就不這樣說了。
所以只好忍氣吞聲,忍受別人的笑罵。
工人製造器具,使人使用方便;
商人搬運貨物,輸通有無,都有便民的地方。
只有讀書人對於人民最不方便,難怪要列在四民中的最後一等,
而且連求列在四民中的最後一等也都得不到呢。
我一生中最敬重的是農夫。
對於新招用的佃農,必須用禮相對待。
他們稱呼我為主人,我稱呼他們為客戶;
主客本來就是應該平等對待的,
我有什麼好尊貴的,而他們又有什麼好低賤的呢?
我們家的田地,雖然有三百畝,但總是人家典押的產業,
不可長久依靠它。
將來需買二百畝田,我兄弟二人各得一百畝就夠了,
這也是古代一個農夫受田一百畝的意思。
如果再求多,就是侵佔他人產業,那是很大的罪過。
天下沒有田地產業的人很多,
我是什麼人啊,竟然貪求而不滿足,那麼窮人將如何求得生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