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子無忌者,魏昭王子少子,而魏安釐王異母弟也。
昭王薨,安釐王即位,封公子為信陵君。
是時范睢亡魏相秦,以怨魏齊故,秦兵圍大梁,
破魏華陽下軍,走芒卯。
魏王及公子患之。
魏公子無忌這個人,是魏昭王的小兒子,
也是魏安釐王同父異母的弟弟。
昭王駕崩之後,安釐王繼位,封公子無忌為信陵君。
那個時候,范睢逃離魏國,在秦國當宰相,因為怨恨魏齊相害於他,
便策動秦國的士兵圍攻大梁,擊破魏國的華陽軍,魏將芒卯敗走,
魏王與公子為之擔心。
公子為人仁而下士,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不敢以其富貴驕士。
士以此方數千里爭往歸之,致食客三千人。
當是時,諸侯以公子賢,多客,不敢加兵謀魏十餘年。
公子與魏王博,而北境傳舉烽,言「趙寇至,且入界」。
魏王釋博,欲召大臣謀。
公子止王曰:「趙王田獵耳,非為寇也。」
復博如故。王恐,心不在博。
居頃,復從北方來傳言曰:「趙王獵耳,非為寇也。」
魏王大驚,曰:「公子何以知之?」
公子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趙王陰事者,趙王所為,
客輒以報臣,臣以此知之。」
是後魏王畏公子之賢能,不敢任公子以國政。
公子的為人仁厚而又禮賢下士,無論士人才能如何,
都很謙虛地以禮相交,不敢以自己的富貴之身怠慢士人。
因為如此,方圓數千里的人爭相前來投靠於他,
所以食客有三千人之數。
那時,諸侯認為公子賢能,
又有許多優秀的食客幫忙他,有十多年不敢派兵謀奪魏國。
有一次,公子與趙王博戲,北方傳來舉發烽火的消息,
說是趙國前來侵犯,而且已經進入了國界。
魏王一聽,馬上停止博戲,想召集大臣商量應對的方法。
公子阻止魏王,並說:這只是趙王在打獵,並不是來攻打你。
說完仍然繼續博戲,而魏王非常害怕,無心於此。
過了一會,又從北方傳來消息說:是趙王打獵,並非來犯。
魏王大驚,說:公子你如何知道的?
公子回答他說:我的食客裡,有人深知趙王的祕事,
趙王做的事,他都會來跟我報告,所以我是如此知道的。
之後,魏王敬畏公子的賢能,不敢任用公子處理國家的政治。
魏有隱士曰侯贏,年七十,家貧,為大梁夷門監者。
公子聞之,往請,欲厚遺之。
不肯受,曰:「臣修身絜行數十年,終不以監門困故而受公子財。」
公子於是乃置酒,大會賓客。
坐定,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夷門侯生。
侯生攝敝衣冠,直上載公子上坐,不讓,欲以觀公子,
公子執轡愈恭。
侯生又謂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願往車騎過之。」
公子引車入市。
侯生下見其客朱亥,俾倪,故久立與其客語,微察公子。
公子顏色愈和。
當是時,魏將相宗室賓客滿堂,待公子舉酒;
市人皆觀公子執轡,從騎皆竊罵侯生;
侯生視公子色終不變,乃謝客就車。
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贊賓客,賓客皆驚。
酒酣,公子起為壽侯生前。
侯生因謂公子曰:「今日贏之為公子亦足矣!贏乃夷門抱關者也,
而公子親枉車騎,自迎贏於眾人廣坐之中,不宜有所過,
今公子故過之。然贏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車騎市中,
過客,以觀公子,公子愈恭。
市人皆以贏為小人,而以公子為長者能下士也。」
於是罷酒,侯生遂為上客。
魏國有一位隱士,名叫侯贏,七十歲,
家裡貧困,是大梁夷門的看門官。
公子聽說有這麼一個人,便去拜訪他,想要送他一份厚禮。
侯贏不肯接受,說:我修養身心,檢點行為已經數十年了,
不能因為守門太窮的原因收取公子的財物。
於是公子便設下酒宴,大會賓客。
座位都安置好了之後,他帶著隨從與車馬,空出車子左邊的位子,
親自前往夷門迎接侯贏。
侯贏整理破舊的衣服帽子,直接上車坐在位子上,不露謙讓的模樣,
想要看看公子的反應,而公子手執韁繩,態度更加地恭敬。
侯贏又對公子說:我有朋友在市集的屠戶那兒,
想要順便坐你的車馬去找他。
公子便駕車進入了市集。
侯贏下車見了他的朋友朱亥,斜眼看著公子,
故意和朋友聊了很長的時間,
並繼續偷偷觀察公子,而公子的表情更加和悅。
就在這個時候,魏國的文武百官皇室貴客已經坐滿了公子府,
等待公子舉杯開始宴會。
市集裡的人都看著公子手執韁繩,為侯贏駕車,
公子的隨從們都偷偷暗罵侯贏,
侯贏看公子的表情始終沒有改變,就辭別了朋友上車。
回到了公子府,公子請侯贏上座,對賓客們大加地稱讚侯贏,
賓客們都非常驚訝。
喝酒正到熱絡的時候,公子起身走到侯贏面前,為他敬酒。
侯贏對公子說:今天,我為難公子也為難得夠了,
我只是個看守夷門的人,而公子您親自屈身為我駕車,
迎接我來這大庭廣眾之處,我本不應再有過份的要求。
然而公子您居然特別為我駕車去拜訪朋友,
我想成就您愛護賢士的名聲,故意讓公子的馬車在市集久留,
拜訪朋友以觀察公子,公子的態度反而更加恭敬,
市集裡的人都以為我是小人,
而把公子視作有德望又能禮賢下士的人。
酒宴結束後,侯贏就成為公子的上賓。
侯生謂公子曰:「臣所過屠者朱亥,此子賢者,世莫能知,
故隱屠閒耳。」
公子往數請之,朱亥故不復謝,公子怪之。
侯贏對公子說:我去拜訪的屠夫名叫朱亥,這個人是位賢者,
世人都不知道他的才能,所以他隱居在屠戶。
公子就去拜訪了朱亥數次,朱亥故意不謝,公子覺得頗為奇怪。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趙長平軍,又進兵圍邯鄲。
公子姊為趙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數遺魏王及公子書,請救於魏。
魏王使將軍晉鄙將十萬眾救趙。
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
「吾攻趙旦暮且下,而諸侯敢救者,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
魏王恐,使人止晉鄙,留軍壁鄴,名為救趙,實持兩端以觀望。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己擊敗趙國的長平軍,又派兵圍攻邯鄲。
公子的姊姊是趙國惠文王弟弟平原君的夫人,
數次派人送信給魏王與公子,請魏國救助。
魏王派將軍晉鄙帶著十萬大軍去救趙國。
秦王派使者告訴魏王說:我攻打趙國,很快就可攻下他們,
諸侯裡有誰敢救的,等到我打下趙國,必定移動軍隊先打他。
魏王很害怕,派人阻止晉鄙,將軍隊留在鄴,名義上救趙國,
實際上是兩面觀望。
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魏公子曰:
「勝所以自附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義,為能急人之困。
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
且公子縱輕勝,棄之降秦,獨不憐公子姊邪?」
公子患之,數請魏王,及賓客辯士說王萬端。
魏王畏秦,終不聽公子。
平原君的使者戴著禮帽,不斷坐車來到魏國,埋怨公子說:
趙勝之所以自願與魏國聯姻,是因為公子有祟高的仁義之心,
又能解救別人的困境,而今邯鄲快要被秦國擊破了,
魏國的救兵卻沒來,公子的濟人之心在哪兒呢?
而且公子就算看不起我趙勝,丟下我們去投降秦國,
難道你不憐惜你的姊姊嗎?
公子聽到後萬分憂慮,屢次請求魏王,
也請門下賓客與善辯的人用各種辦法勸說魏王。
魏王懼怕秦國,始終不聽公子的請求。
公子自度終不能得之於王,計不獨生而令趙亡,乃請賓客,
約車騎百餘乘,欲以客往赴秦軍,與趙俱死。
公子自覺終究得不到魏王的幫助,也決計不想自己苟活令趙國滅亡,
於是邀請門下賓客,約集車騎一百多輛,
想要和賓客一同和秦軍決一死戰,
與趙國同生共死。
行過夷門,見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軍狀。
辭決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從。」
公子行數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備矣,天下莫不聞,
今吾且死而侯生曾無一言半辭送我,我豈有所失哉?」
復引車還,問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還也。」
曰:「公子喜士,名聞天下。今有難,無他端而欲赴秦軍,
譬若以肉投餒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
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復返也。」
公子再拜,因問。
侯生乃屏人閒語,曰:
「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
出入王臥內,力能竊之。嬴聞如姬父為人所殺,如姬資之三年,
自王以下欲求報其父仇,莫能得。
如姬為公子泣,公子使客斬其仇頭,敬進如姬。
如姬之欲為公子死,無所辭,顧未有路耳。
公子誠一開口請如姬,如姬必許諾,
則得虎符奪晉鄙軍,北救趙而西卻秦,此五霸之伐也。」
公子從其計,請如姬。如姬果盜晉鄙兵符與公子。
公子經過夷門,遇見侯贏,
就把自己要和秦軍決一生死的事都告訴了他。
並辭別而行,侯贏說道:公子加油吧,老臣不能與你同去。
公子走了數里,心裡越想越不高興,說:
我對待你侯贏算是很周到的了,天下沒有不知道的,
今日我將去赴死,而侯贏居然沒有一言半句送我,
難道我還有甚麼過錯嗎?
於是又駕車回去找侯贏,想要問個明白。
侯贏笑著說:我就知道公子會回來。
又說:公子喜愛結交賢士,名聞天下。
今日公子有難,沒有別的辦法,
而要去跟秦軍對戰,這好比把肉丟向惡虎,有甚麼用呢?
還要找門下食客一起?公子對老臣向來寬厚,
公子前往趙國幫忙而我不送行,
因此明白公子心裡不悅而回來。
公子又行禮揖拜,問他有何妙計。
侯贏屏退身旁的人,低聲對公子說:
我聽說派遣晉鄙的兵符經常在魏王的臥室裡,
而如姬最受寵幸,出入魏王臥室,她有能力偷出來。
我又聽說如姬的父親被人殺害,她籌謀報仇的計畫已經三年,
從魏王以下的人,都想幫她報了殺父之仇,但是一直找不到兇手。
如姬曾經對公子您哭訴此事,
而公子當時派人砍下兇手的腦袋,獻給如姬。
如姬就是為公子犧牲生命,也不會推辭的,
只是沒有報答的門路罷了。
公子開口請如姬幫忙的話,如姬必定答應,
那麼取得虎符奪取晉鄙的軍隊,往北方救助趙國,西方擊卻秦國,
這是像五霸的功業。
公子聽從侯贏的計謀,請如姬幫忙。如姬果然偷到兵符給公子。
公子行,侯生曰:「將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國家。
公子即合符,而晉鄙不授公子兵而復請之,事必危矣。
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此人力士。
晉鄙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
於是公子泣。侯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
公子曰:「晉鄙嚄唶宿將,往恐不聽,必當殺之,
是以泣耳,豈畏死哉?」
於是公子請朱亥。
朱亥笑曰:「臣迺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親數存之,
所以不報謝者,以為小禮無所用。
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
遂與公子俱。公子過謝侯生。
侯生曰:「臣宜從,老不能。請數公子行日,
以至晉鄙軍之日,北鄉自剄,以送公子。」公子遂行。
公子出發時,侯贏說:
將軍領兵在外,主公的命令可以不聽,只要是為國家有利。
公子拿符前去,即使合符,而晉鄙不把兵權交給你,又要請示魏王,
事情必然危險。我的朋友屠夫朱亥可以跟您同去,這個人是大力士。
晉鄙若聽話交出兵權,那是好事;如果不聽,可以叫朱亥殺了他。
聽完,公子哭泣。侯贏問:公子怕死麼?為甚麼哭泣呢?
公子回答道:晉鄙是位有威名的老將啊,我去找他,
恐怕他是不會聽的,那麼必然得殺了他,所以我哭泣,豈是怕死?
於是公子邀請朱亥同行。
朱亥笑說:我是市井裡拿刀宰殺牲畜的屠夫,
而公子數次地親自來看我,
我之所以一直沒有答謝,是因為我以為這種小禮沒甚麼用。
如今公子有急難,正是我效命的時刻。
朱亥就與公子一同前往了。公子又去向侯贏致謝。
侯贏說道:我本來應該與您同去,但是我老了沒甚麼用處,
請讓我在這兒數著公子出發的日子,等到您抵達晉鄙軍的那天,
我會面朝北方刎頸,來感謝您的恩情。
公子便出發了。
至鄴,矯魏王令代晉鄙。
晉鄙合符,疑之,舉手視公子曰:
「今吾擁十萬之眾,屯於境上,國之重任,
今單車來代之,何如哉?」
欲無聽。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公子遂將晉鄙軍。
勒兵下令軍中曰:
「父子俱在軍中,父歸;兄弟俱在軍中,兄歸;
獨子無兄弟,歸養。」
得選兵八萬人,進兵擊秦軍。
秦軍解去,遂救邯鄲,存趙。
趙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於界,平原君負亵矢為公子先引。
趙王再拜曰:「自古賢人未有及公子者也。」
當此之時,平原君不敢自比於人。
公子與侯生決,至軍,侯生果北鄉自剄。
公子到了鄴,假裝魏王的命令代替晉鄙。
晉鄙合符,突然心生懷疑,舉手看著公子說:
我現在擁有十萬的兵馬,駐兵在國境上,這是國家的重責大任,
今日你獨自一輛車馬要來取代我,這是怎麼回事?
晉鄙打算不聽。朱亥拿出袖裡藏著的四十斤鐵椎,敲殺了晉鄙,
公子就做了晉鄙軍的將領。
他率領軍隊並下令說:
父子都在軍隊裡的,父親回家去;
兄弟都在軍隊裡的,哥哥回家去;
家裡獨子沒有兄弟的人,回家去奉養父母吧。
最後選出士兵八萬人,出發攻打秦軍。
秦軍解除圍城,於是救了邯鄲,保存了趙國。
趙王與平原君到國界處迎接公子,平原君背負箭袋,為公子引路。
趙王再次揖拜說:自古以來的賢人,沒有比得上公子您的。
這個時候,平原君也不敢與公子相比。
公子與侯贏分別之後,到達晉鄙軍的那天,
侯贏果然面朝北方刎頸自裁了。
魏王怒公子之盜其兵符,矯殺晉鄙,公子亦自知也。
已卻秦存趙,使將將其軍歸魏,而公子獨與客留趙。
趙孝成王德公子之矯奪晉鄙兵而存趙,乃與平原君計,
以五城封公子。
公子聞之,意驕矜而有自功之色。
客有說公子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
夫人有德於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於人,願公子忘之也。
且矯魏王令,奪晉鄙兵以救趙,於趙則有功矣,於魏則未為忠臣也。
公子乃自驕而功之,竊為公子不取也。」
於是公子立自責,似若無所容者。
趙王埽除自迎,執主人之禮,引公子就西階。
公子側行辭讓,從東階上。自言罪過,以負於魏,無功於趙。
趙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獻五城,以公子退讓也。
公子竟留趙。趙王以鄗為公子湯沐邑,魏亦復以信陵奉公子。
公子留趙。
魏王惱怒公子偷了他的兵符,假令又殺了晉鄙,公子也有自知之明。
已擊退秦軍保存趙國,就派將軍帶著他們的士兵回魏國,
而公子自己與門下食客留在趙國。
趙王感謝公子假令奪取晉鄙之軍保全趙國,於是與平原君商議,
把五座城池策封給公子。
公子知道了之後,神態驕傲,認為自己有功。
賓客裡有人對公子說:事物有不可以忘的,也有不可以不忘的。
別人對公子有德,公子不可以忘記;
公子對別人有德,希望公子把它忘了。
而且,公子假造魏王的命令,奪得晉鄙的兵權解救趙國,
對趙國而言,您是有功的,但是對於魏國,卻不是忠臣的行為。
公子驕傲並自認有功,我竊以為這種態度是不好的。
於是公子馬上自責起來,好像無容身之地。
趙王掃理宮殿,親自相迎,執主人的禮節,引領公子走上西階。
公子側行推辭謙讓,從東階而上。
自說有罪,因為負了魏國,對趙國也沒有功勞可言。
趙王侍候公子喝酒直到了晚上,不忍心說出封公子五城之事,
因為公子是如此的退讓謙遜。
公子最後留在趙國,趙王以鄗城當作公子的湯沐邑,
(湯沐邑指的是古代天子賜給諸候的封地,
以其地的收入供齋戒沐浴之用)
魏王仍然以信陵稱奉公子。公子還是留在趙國。
公子聞趙有處士毛公藏於博徒,薛公藏於賣漿家,
公子欲見兩人,兩人自匿不肯見公子。
公子聞所在,乃閒步往,從此兩人游,甚歡。
平原君聞之,謂其夫人曰:
「始吾聞夫人弟公子天下無雙,今吾聞之,
乃妄從博徒賣漿者游,公子妄人耳。」
夫人以告公子。公子乃謝夫人去,曰:
「始吾聞平原君賢,故負魏王而救趙,以稱平原君。
平原君之游,徒豪舉耳,不求士也。
無忌自在大梁時,常聞此兩人賢,至趙,恐不得見。
以無忌從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
今平原君乃以為羞,其不足從游。」
乃裝為去。夫人具以語平原君。平原君乃免冠謝,固留公子。
平原君門下聞之,半去平原君歸公子,
天下士復往歸公子,公子傾平原君客。
公子聽聞趙國有位隱士毛公,藏身於賭徒之中,
另位隱士薛公藏身在賣酒的人家,
公子想見見兩人,兩人卻自己躲起來不肯見公子。
公子打聽到他們的住處,就伺機步行而去拜訪,
跟這兩人交往,甚是歡喜。
平原君聽說了這件事,對他的夫人說:
當初我聽說夫人的弟弟公子信陵君是個天下無雙之人,
現在我卻聽到他胡亂與賭徒和賣酒的人往來,
看來公子不過是個狂妄無知、言行荒唐的人罷了。
夫人把這些話轉告給公子。公子於是辭別夫人離開,說道:
當初我聽說平原君是個賢明的人,所以違負了魏王而來救趙國,
以如平原君的心願。
可是,平原君交往的人,不過是俠義之人互相稱舉,
不是為了求得賢士。
無忌(信陵君名無忌,這是他對姊姊自稱)在大梁的時候,
常聽說這兩人的賢能,到了趙國,怕不能得見。
我以為跟他們交游,還怕他們不想答應我呢,
現在平原君反而引以為恥,他不是值得我往來的人。
說完收拾東西準備走了。
夫人把話全告訴了平原君。
平原君脫下冠帽謝罪,盡力留公子下來。
平原君門下的食客聽說此事,有一半離開平原君而投向了公子,
天下的賢士又來投靠公子,公子的食客比平原君更加多了。
公子留趙十年不歸。
秦聞公子在趙,日夜出兵東伐魏。
魏王患之,使使往請公子。
公子恐其怒之,乃誡門下:「有敢為魏王使通者,死。」
賓客皆背魏之趙,莫敢勸公子歸。
毛公、薛公兩人往見公子曰:
「公子所以重於趙,名聞諸侯者,徒以有魏也。
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廟,
公子當何面目立天下乎?」
語未及卒,公子立變色,告車趣駕歸救魏。
魏王見公子,相與泣,而以上將軍印授公子,公子遂將。
公子留在趙國十年不回魏國。
秦國聽說公子在趙國,日夜出兵東方攻打魏國。
魏王害怕,派遣使者請公子回國。
公子怕魏王還是惱怒他,於是告誡門下:
有誰膽敢為魏王使者通報消息的,殺無赦。
賓客都離開魏國來到趙國,沒有敢勸公子回去的。
毛公、薛公兩人去見公子,說道:
公子之所以得到趙國的器重,聞名諸侯,這是因為有魏國的關係。
現在秦國攻打魏國,魏國處於緊急狀況,而公子您不憂心,
假使秦國攻破大梁,而夷平了先王的宗廟,
公子有何面目活在這世上呢?
話沒說完,公子馬上變了臉色,交代準備了車子,
駕車回去救魏國。
魏王見到了公子,兩人相對哭泣,魏王以上將軍印授予公子,
公子就帶兵出發了。
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諸侯。
諸侯聞公子將,各遣將將兵救魏。
公子率五國之兵破秦軍於河外,走蒙驁。
遂乘勝逐秦軍至函谷關,抑秦兵,秦兵不敢出。
當是時,公子威振天下,諸侯之客進兵法,
公子皆名之,故世俗稱魏公子兵法。
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子派使者到處告知諸侯。
諸侯聽說公子為上將軍,各自派遣將軍領兵來救魏國。
公子帶領五國的軍隊擊破秦軍於黃河之外,擊退了蒙騺。
就乘勝追擊驅趕秦軍到了函谷關,遏止了秦兵,秦兵不敢出關。
當時,公子威名遠振天下,諸侯的食客都來進獻兵法,
公子把進獻者的名字記錄下來,所以世俗稱呼為魏公子兵法。
秦王患之,乃行金萬斤於魏,求晉鄙客,
令毀公子於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為魏將,諸侯將皆屬,
諸侯徒聞魏公子,不聞魏王。公子亦欲因此時定南面而王,
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
秦數使反閒,偽賀公子得立為魏王未也。
魏王日聞其毀,不能不信,後果使人代公子將。
公子自知再以毀廢,乃謝病不朝,與賓客為長夜飲,
飲醇酒,多近婦女。
日夜為樂飲者四歲,竟病酒而卒。其歲,魏安釐王亦薨。
秦王觀察出這個情形,擔心公子日漸壯大,
於是用萬斤重的黃金收買晉鄙的食客。
叫他們在魏王面前毀謗公子說:
公子逃亡在國外有十年了,如今為魏國的上將軍,
諸侯的將軍們也歸他所管理,
諸侯只知道魏公子,不知道魏王。
公子也想在此時平定南方稱王,諸侯們怕公子的威信,
正想共同推立他。
秦國又數次派人行反間之計,假裝慶賀公子得以立位而魏王沒有。
魏王每天聽到這些毀譽公子的話,久了也不能不相信,
後來果然派人代替了公子的上將軍軍職。
公子自己明白因為毀謗的關係而廢除官職,就說自己有病不再上朝,
與賓客們夜夜宴飲,喝著醇美的酒,更加親近婦女。
四年來日日夜夜的飲酒作樂,最後得了酒病而逝。
同年,魏安釐王也駕崩了。
秦聞公子死,使蒙驁攻魏,拔二十城,初置東郡。
其後秦稍蠶食魏,十八歲而虜魏王,屠大梁。
秦國聽到公子死了,派蒙驁攻打魏國,攻下了二十座城,
並開始改置為秦國的東郡。
之後,秦國像蠶食般侵佔魏國土地,
十八年後,抓走了魏王,攻下大梁。
高祖始微少時,數聞公子賢。
及即天子位,每過大梁,常祠公子。
高祖十二年,從擊黥布還,為公子置守冢五家,
世世歲以四時奉祠公子。
高祖皇帝未稱帝以前,常常聽說公子的賢能。
(司馬遷是漢朝人,因此高祖指的應是漢高祖)
等到即位為天子之後,每次經過大梁,常常去祭拜公子。
高祖十二年,擊敗黥布回來,
(查資料得知此人名英布,因受過黥刑,故名黥布)
為公子設置看守墳墓的人五戶,世世代代每年四季奉祀公子。
太史公曰:吾過大梁之墟,求問其所謂夷門。
夷門者,城之東門也。
天下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巖穴隱者,
不恥下交,有以也。
名冠諸侯,不虛耳。高祖每過之而令民奉祠不絕也。
太史公說:
(這是史記的特色,篇末都有司馬遷的太史公曰)
我經過大梁的舊址,向別人詢問所謂的夷門。
夷門,就是城的東門。
天下諸公子也有喜歡賢士的,然而信陵君接納隱居於山巖洞穴的人,
不以降低自己的身份與之交往為恥,有這樣的原因。
公子能夠名冠於諸侯,不是假的。
高祖每次經過他的陵墓,總會命令平民百姓們奉祀不絕。
白話試譯:水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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