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生,世家也。好客。同村徐氏,常飲於其座。會宴集,有道士托缽門上。
家人投錢及粟,皆不受;亦不去。家人怒,歸不顧。
韓聞擊剝之聲甚久,詢之家人,以情告。言未已,道士竟入。韓招之坐。
道士向主客皆一舉手,即坐。略致研詰,始知其初居村東破廟中。
韓曰:「何日棲鶴東觀,竟不聞知,殊缺地主之禮。」
答曰:「野人新至,無交遊。聞居士揮霍,深願求飲焉。」韓命舉觴。
道士能豪飲。徐見其衣服垢敝,頗偃蹇,不甚為禮;韓亦海客遇之。
道士傾飲二十餘杯,乃辭而去。
韓生,是貴顯人家的子弟,為人好客。同村有一個姓徐的,經常到他家喝酒。
有一次韓生聚客飲宴,來了個道士在門外托缽化緣。
家人往他缽裡投錢和米糧,他都不要,也不離去。
家人一氣之下就走開了,轉身不再理他。
韓生聽見敲門的聲音響了很久,問家人是怎麼回事,家人就向他說了事情經過。
話還沒說完,道士竟然走了進來。韓生便招他入座。
道士舉個手向主客致意,便坐下了。
韓生大略地探問一下他的來歷,才知他剛來村東破廟居住,便說:
道長何時來到村東廟裡棲住的?我竟不知此事,太缺地主之禮了。
道士回答說:山野之人,剛來此地不久,跟人沒甚麼來往。
聽說您不吝好客,很想來求杯酒喝。
韓生聽他這麼說,便喊人舉杯倒酒,道士很有酒量。
徐某見道士的衣著又髒又舊,態度頗為輕慢,也不大理睬他。
韓生也把道士當作走江湖的看待。道士狂飲了二十多杯,就告辭離去。
擊剝之聲:敲門聲。擊,敲門。剝,剝啄,敲門聲。
棲鶴:傳說得道者駕鶴而行,故敬稱道士宿止為棲鶴,猶言息駕。
自是每宴會,道士輒至,遇食則食,遇飲則飲,韓亦稍厭其頻。
飲次,徐嘲之曰:「道長日為客,寧不一作主?」
道士笑曰:「道人與居士等,惟雙肩承一喙耳。」徐慚不能對。
道士曰:「雖然,道人懷誠久矣,會當竭力作杯水之酬。」
飲畢,囑曰:「翌午幸賜光寵。」
從此,韓生每次宴會,道士總會來,見到飯就吃,見到酒就喝。
韓生也稍稍對於他的頻繁前來感到厭煩。
一次在酒席上,徐某嘲笑他說:
道長每日當客人,難道不做一次東道主嗎?
道士笑說:我和居士您一樣,都是雙肩承著一張嘴罷了。
徐某慚愧得無言以對。
道士又說:話雖如此,但小道很早就懷著答謝的誠意了。
到時定當竭力準備幾杯水酒,聊以報答。
喝完酒後,道士囑咐說:明天中午,希望賜寵光臨。
雙肩承一喙:兩隻肩膀扛著一張嘴。意思是白吃白喝,無有餽贈、回報。
次日,相邀同往,疑其不設。
行去,道士已候於途;且語且步,已至寺門。
入門,則院落一新,連閣雲蔓。
大奇之,曰:「久不至此,創建何時?」道士答:「竣工未久。」
比入其室,陳設華麗,世家所無。二人肅然起敬。
甫坐,行酒下食,皆二八狡童,錦衣朱履。
酒饌芳美,備極豐渥。飯已,另有小進。
珍果多不可名,貯以水晶玉石之器,光照幾榻。酌以玻璃琖,圍尺許。
第二天,韓生和徐某相邀同去村東廟中,懷疑道士不能設筵。
一路走去,道士已在途中等候。邊談邊走,已到寺門。
進門後,見房舍院落,煥然一新,樓閣相連,極其盛多。
韓徐兩人大奇,說:很久沒來這裡,何時建造的?
道士答說:剛竣工不久。
等到進入屋內,又見室內陳設富麗堂皇,連大戶人家都沒這般陣仗。
兩人不禁肅然起敬。
剛坐下,上菜斟酒的都是些十幾歲的慧黠幼僕,穿著錦衣紅鞋。
酒菜又香又美,極其豐盛。吃完飯後,另有茶點果品,
珍奇的水果都說不出名稱來,盛放在用水晶、玉石製作的器皿,
器皿散發的光芒,照亮了桌幾床榻。
又用玻璃玉杯盛酒,杯子周長一尺多。
道士曰:「喚石家姊妹來。」童去少時,二美人入。
一細長,如弱柳;一身短,齒最稚;媚曼雙絕。道士即使歌以侑(音右)酒。
少者拍板而歌,長者和以洞簫,其聲清細。
既闋,道士懸爵促釂(音叫),又命遍酌。顧問:「美人久不舞,尚能之否?」
遂有僮僕展氍毹(音渠輸)於筵下,兩女對舞,長衣亂拂,香塵四散;
舞罷,斜倚畫屏。二人心曠神飛,不覺醺醉。道士亦不顧客,舉杯飲盡,
起謂客曰:「姑煩自酌,我稍憩,即復來。」即去。
道士吩咐小童說:去喚石家姐妹來。
小童去了不久,便見有兩個美人進來。
一個身材細長,猶如柔弱的柳樹;另一個身材較矮,年紀也小。
兩個姑娘都容色美麗。道士命她們唱歌助酒興。
年幼的拍板而歌,年長的吹洞簫伴奏,聲音清晰而柔細。
唱完一首,道士舉杯勸客飲盡,又命兩個姑娘為大家斟上新酒,
回頭問說:美人很久沒有跳舞了,還能跳嗎?
於是有童僕在酒筵下鋪了毛氈,兩個美人在氈上翩翩對舞,
只見長袖輕亂地拂動,香氣四散。美人舞完,便斜倚在畫屏旁。
韓、徐二人看得心思曠蕩,神不守舍,不知不覺已喝得大醉。
道士也不管他們,舉起杯來一飲而盡,起身對客人說;
暫且請二位自斟自飲吧。我稍微休息一會就會回來。說完便走了。
南屋壁下,設一螺鈿之床,女子為施錦裀(音因),扶道士臥。
道士乃曳長者共寢,命少者立床下為之爬搔。二人睹此狀,頗不平。
徐乃大呼:「道士不得無禮!」往將撓之。道士急起而遁。
見少女猶立床下,乘醉拉向北榻,公然擁臥。視床上美人,尚眠繡榻。
顧韓曰:「君何太迂?」韓乃逕登南榻,欲與狎褻,而美人睡去,撥之不轉。
因抱與俱寢。
南屋牆下,設有一張鑲嵌貝片圖案的床榻,兩個美人鋪上錦緞被縟,扶著道士躺下。
道士就拉著年歲較長的美女同床共枕,命年幼的在床下幫他撓癢。
韓徐二人見此情景,心裡十分不平。徐某就大叫:道士不得無禮!
走過去想要阻撓,道士急忙起來逃跑了。
徐某見年幼的美女還站在床下,乘著酒醉把她拉到北邊的床榻上,
公然擁著她躺下睡了。他又見道士床上的美人還在錦褥裡睡著,
便回頭對韓生說:你怎麼如此迂腐啊?
韓生聽了,就逕自上了南邊床榻,想跟那美女親熱,
但美人已睡去,扳也扳不動她,就抱著她一起睡著了。
天明,酒夢俱醒,覺懷中冷物冰人;
視之,則抱長石臥青階下。急視徐,徐尚未醒;見其枕遺屙之石,酣寢敗廁中。
蹴起,互相駭異。四顧,則一庭荒草,兩間破屋而已。
天亮後,韓生從醉酒與夢中醒來,覺得懷中有個冰冷的東西令人發寒,
一看,原來自己抱著一塊長石躺在青石階台下;
他急忙看看徐某,見徐某還沒醒過來,頭枕著塊茅坑旁的踏腳石,
在一個破廁所裡呼呼大睡。
韓生把徐某踢醒,兩人相對,感到非常驚異。
四下一看,只有一院子的荒草,和兩間破屋而已。
白話試譯: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