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有搢(音晉)紳傅氏,年六十餘。生一子,名廉。
甚慧,而天閹,十七歲,陰才如蠶。
遐邇聞知,無以女女者。自分宗緒已絕,晝夜憂怛,而無如何。
廣東有一個鄉紳姓傅,六十來歲。膝下只有一個兒子,取名傅廉。
傅廉很聰明,但卻是生來沒有生殖能力的男子,十七歲了,私處才如蠶的大小。
遠近的人們都對此事耳聞,所以沒有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傅父料想香火已絕,日夜憂愁煩惱,也沒有辦法。
廉從師讀。師偶他出,適門外有猴戲者,廉觀之,廢學焉。
度師將至而懼,遂亡去。
傅廉跟著家中請的先生讀書。有一次老師出門,剛好門外有個耍猴戲的,
傅廉就出去觀看,廢弛了當天應做的學問。
他想著老師快回來了,很是害怕,就逃走了。
離家數里,見一白衣女郎,偕小婢出其前。
女一回首,妖麗無比。蓮步蹇緩,廉趨過之。
女回顧婢曰:「試問郎君,得毋欲如瓊乎?」婢果呼問。
廉詰其何為。女曰:「倘之瓊也,有尺一書,煩便道寄裡門。
老母在家,亦可為東道主。」
廉出本無定向,念浮海亦得,因諾之。
女出書付婢,婢轉付生。問其姓名居里,云:
「華姓,居秦女村,去北郭三四里。」生附舟便去。
傅廉跑到離家幾里遠的地方,見一個白衣女郎,帶著一個丫鬟走在他的前面。
女郎一回頭,是個美麗無比之人。
她小腳行走遲緩,傅廉加快腳步,趕上了她們。
女郎回頭對丫鬟說:妳去問問郎君,該不是想去瓊州吧?
丫鬟果然來喚傅廉,傅廉問她們要做甚麼。
女郎說:你若往瓊州去,有一封信,煩勞你順道送到我家去。
我母親在家裡,也可以招待招待你。
傅廉逃出來,本來就沒有一定去向,心裡想,坐船在海上漂泊也無妨,
就答應了女郎。女郎把信交給丫鬟,丫鬟又轉交給傅廉。
傅廉問她的姓名居處,女郎說:
我姓華,住秦女村,距北城三四里路。」傅廉坐上小舟便前往瓊州了。
至瓊州北郭,日已曛暮。問秦女村,迄無知者。
望北行四五里,星月已燦,芳草迷目,曠無逆旅,窘甚。
見道側墓,思欲傍墳棲止,大懼虎狼,因攀樹猱(音ㄋㄠˊ)升,蹲踞其上。
聽松聲謖謖(音速),宵蟲哀奏,中心忐忑,悔至如燒。
傅廉到達瓊州北城,已經黃昏了。打聽秦女村在哪裡,卻沒有人知道。
又向北走了四五里路,天色已黑,星月在夜空高掛閃亮,
荒草迷亂了雙眼,曠野中也沒有旅店,他感到非常困窘。
見路旁有墳,心想靠著墳休息一宿,
他又怕有虎狼,就攀樹而上,蹲在上頭。
耳聽松濤聲、夜蟲哀鳴聲,心中忐忑不安,非常後悔答應送信一事。
忽聞人聲在下,俯瞰之,庭院宛然;
一麗人坐石上,雙鬟挑畫燭,分侍左右。
麗人左顧曰:「今夜月白星疏,華姑所贈團茶,可烹一琖,賞此良夜。」
生意其鬼魅,毛髮直豎,不敢少息。
忽然聽到下方傳來人聲,傅廉低頭一看,底下竟然清清楚楚的出現一座庭院。
有一個美人坐在石上,兩個丫鬟挑著有畫飾的蠟燭,在兩旁侍候。
美人向左邊的丫鬟說:
今夜月明星稀,華姑送來的團茶,可泡一杯,欣賞這美好的夜景。
傅廉心想她們是鬼,嚇得毛髮直立,不敢大聲呼氣。
忽婢子仰視曰:「樹上有人!」女驚起曰:「何處大膽兒,暗來窺人!」
生大懼,無所逃隱,遂盤旋下,伏地乞宥。
女近臨一睇,反恚為喜,曳與並坐。睨之,年可十七八,姿態豔絕。
聽其言,亦土音。問:「郎何之?」答云:「為人作寄書郵。」
女曰:「野多暴客,露宿可虞。不嫌蓬蓽,願就稅駕。」
忽然一個丫鬟抬頭看說:樹上有人!
美人驚起說:哪裡來的大膽狂徒,偷來看人!
傅廉非常害怕,無處躲藏,只好轉著圈從樹上滑下來,伏在地上求饒。
美人走近,俯身看看傅廉的模樣,轉怒為喜,拉起傅廉並肩坐下。
傅廉斜眼瞄她,這美人大約十六七歲,姿態容貌都美豔無匹,
聽她的口音,也是當地人。
美人問傅廉說:你為何來這裡?
傅廉說:幫別人送信來的。
美人又說:荒郊野外有很多強盜,在這露宿有生命危險。
你若不嫌我家簡陋,我願讓你來留宿。
邀生入。室惟一榻,命婢展兩被其上。生自慚形穢,願在下床。
女笑曰:「佳客相逢,女元龍何敢高臥?」
生不得已,遂與共榻,而惶恐不敢自舒。
未幾,女暗中以纖手探入,輕捻脛股,生偽寐,若不覺知。
又未幾,啟衾入,搖生,迄不動。女便下探隱處。
乃停手悵然,悄悄出衾去。俄聞哭聲。
美人便邀傅廉進屋。屋裡只有一張床,美人命丫鬟鋪兩條被子在上面。
傅廉自慚形穢,寧願睡在床下。
美人笑說:有貴客來,我女元龍哪敢自己高臥床上?
傅廉不得已,就和她同床共睡,但感到惶恐而不敢舒展身體。
沒多久,美人暗中用纖手往內探入,輕輕捏著他的小腿大腿。
傅廉假裝睡著,像是沒有察覺。
又沒多久,美人掀開被子鑽進去,搖著傅廉,傅廉始終不動。
美人便伸手下探傅廉私處,結果失望地停手,悄悄爬出被外,
不久就聽見她的哭聲。
元龍:陳元龍,名登,三國時人,以豪氣著稱。
《三國志.魏書.呂布臧洪傳》載,許汜論及陳登,云:
「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
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床臥,使客臥下床。」
生惶愧無以自容,恨天公之缺陷而已。女呼婢篝燈。
婢見啼痕,驚問所苦。女搖首曰:「我嘆吾命耳。」
婢立榻前,耽望顏色。女曰:「可喚郎醒,遣放去。」
生聞之,倍益慚怍;且懼宵半,茫茫無所復之。
傅廉驚惶慚愧,無地自容,恨老天給他這樣的缺陷。
美人起身,喚丫鬟在籠中點上燈。
丫鬟見美人臉上有淚痕,驚問她有何苦處。
美人搖頭說:我感嘆命不好。丫鬟站在床前,擔心地看著美人的臉色。
美人說:可叫醒傅郎,放他走吧。
傅廉聽了,更加慚愧,而且害怕三更半夜的,茫茫然沒有可去之處。
籌念間,一婦人排闥入。
婢白:「華姑來。」微窺之,年約五十餘,猶風格。
見女未睡,便致詰問。女未答。
又視榻上有臥者,遂問:「共榻何人?」
婢代答:「夜一少年郎,寄此宿。」
婦笑曰:「不知巧娘諧花燭。」
見女啼淚未乾,驚曰:「合巹之夕,悲啼不倫;將勿郎君粗暴也?」
女不言,益悲。婦欲捋衣視生,一振衣,書落榻上。
婦取視,駭曰:「我女筆意也!」拆讀嘆咤。女問之。
婦云:「是三姐家報,言吳郎已死,煢無所依,且為奈何?」
女曰:「彼固云為人寄書,幸未遣之去。」
正在盤算思索時,一個婦人推門而入。
丫鬟說:華姑來了。傅廉偷看一眼,婦人大約五十多歲,風韻猶存。
婦人見美人未睡,便問她原因,美人沒有回答。
又見床上有個人躺著,就問:同床的是甚麼人?
丫鬟替美人回答:夜裡有個少年郎在此借宿。
婦人笑說:不知是巧娘的花燭好夜。
又見美人淚痕未乾,吃驚地問:
新婚之夜,哭哭啼啼的不倫不類,難道新郎太粗暴嗎?
美人仍不回答,而且哭得更加悲傷。
婦人想掀開傅廉衣衫看個究竟,剛一抖衣服,信就掉在床榻上。
她拿起來一看,驚說:這是我女兒的筆跡啊!
拆信讀著,邊讀邊是驚嘆。
美人問婦人信上寫些甚麼,婦人說:這是三姐的家書。
說吳郎已死,現在她無依無靠,該怎麼辦才好?
美人說:他本來說過是幫人送信來的,幸好沒趕他走。
婦呼生起,究詢書所自來。生備述之。
婦曰:「遠煩寄書,當何以報?」又熟視生,笑問:「何迕巧娘?」
生言:「不自知罪。」又詰女。
女嘆曰:「自憐生適閹寺,歿奔椓(音琢)人,是以悲耳。」
婦顧生曰:「慧黠兒,固雄而雌者耶?是我之客,不可久溷(音混)他人。」
遂導生入東廂,探手於袴而驗之。
笑曰:「無怪巧娘零涕;然幸有根蒂,猶可為力。」
挑燈遍翻箱簏(音鹿),得黑丸,授生,令即吞下,祕囑勿吪(音鵝),乃出。
婦人叫醒傅廉,仔細問他書信從哪兒拿來的。傅廉把情形描述給她聽。
婦人說:勞煩你遠道送信而來,我該如何報答你呢?
又看著傅廉笑著說:你為何得罪了巧娘?
傅廉說:我不知甚麼罪。
婦人又問巧娘,巧娘嘆說:可憐我活著的時候嫁了一個閹人,
誰知死後又遇到一個閹人,所以悲傷。
婦人看著傅廉說:看起來是個聰明人,難道竟是閹人嗎?
這是我的客人,不能長時打擾別人。
於是引著傅廉到了東廂房,伸手到傅廉褲中檢查。
婦人笑著說:難怪巧娘哭泣,幸好有根蒂,還有辦法使力。
說著就點上燈,翻箱倒櫃,找到一枚黑色藥丸,叫傅廉馬上吞下去,
又偷偷地囑咐他不要動,然後出去了。
閹寺:宦官。《後漢書.黨錮列傳》:「主荒政謬,國命委於閹寺。」
天閹實同宦官,因以指稱。
椓人:即閹人。舊以稱宦官。椓,椓刑,即宮刑。
《尚書.呂刑》載,古代酷刑有「劓、刵、椓、黥。」
生獨臥籌思,不知藥醫何症。
將比五更,初醒,覺臍下熱氣一縷,直衝隱處,蠕蠕然似有物垂股際;
自探之,身已偉男。心驚喜,如乍膺九錫。
傅廉獨自躺在床上,不知道這藥是治甚麼病的。
將到五更天時,他才睡醒,覺得肚臍下邊有一股熱氣,直衝私處,
好像有甚麼垂在股下蠕動。
自己用手一摸,身體已成了真正的大男人了。
他心裡又驚又喜,如同剛剛受到九錫的封贈那樣高興。
如乍膺九錫:膺,受。九錫,傳說為古代帝王尊禮大臣所給予的九種器物。
九錫的名目及次序,依籍記載大同小異。
《公羊傳.莊公元年》何休注云:
「禮有九錫,一曰車馬,二曰衣服,三曰樂則,四曰朱戶,
五曰納陛,六曰虎賁,七曰弓矢,八曰鐵鉞,九曰秬鬯。」
西漢末王莽、東漢末曹操均加九錫,遂成權臣篡奪政權之前的通例。
櫺色才分,婦入,以炊餅納生室,叮囑耐坐,反關其戶。
出語巧娘曰:「郎有寄書勞,將留招三娘來,與訂姊妹交。
且復閉置,免人厭惱。」
乃出門去。生迴旋無聊,時近門隙,如鳥窺籠。
望見巧娘,輒欲招呼自呈,慚訥而止。
第二天清晨,才剛能辨清窗櫺的顏色時,婦人就進來了,
拿了炊餅給傅廉,囑咐他耐心坐著,然後就反鎖上門,出來對巧娘說:
傅郎送信有功,將他留下,喚三娘過來,與他拜個姊妹。
暫且關他幾天,免得招人討厭。說完就出門去了。
傅廉被關在屋裡,徘徊著覺得無聊,不時從門縫裡向外張望,
就像隻關在籠子裡的鳥窺看外面。
他看見巧娘,就想叫她過來說說自己的變化,
又覺得慚愧,訥訥地打消了念頭。
延及夜分,婦始攜女歸。發扉曰:「悶煞郎君矣!三娘可來拜謝。」
途中人逡巡入,向生斂衽。婦命相呼以兄妹。
巧娘笑曰:「姊妹亦可。」並出堂中,團坐置飲。
飲次,巧娘戲問:「寺人亦動心佳麗否?」
生曰:「跛者不忘履,盲者不忘視。」相與粲然。
等到晚上,婦人才帶了女兒回來。
打開門就對傅廉說:悶煞郎君了吧?三娘快來拜謝。
正是傅廉在途中遇到的那名美貌女郎,她猶豫著走進來,向傅廉行禮。
婦人命傅廉與三娘兄妹相稱。巧娘笑著說:姊妹相稱也可以。
四人一起走出堂中,團團坐著喝酒,
喝了幾杯,巧娘戲問傅廉:閹人,你也為美人動心嗎?
傅廉說:跛子不忘穿鞋,瞎子不忘看東西。
大家都一起笑了起來。
巧娘以三娘勞頓,迫令安置。婦顧三娘,俾與生俱。三娘羞暈不行。
婦曰:「此丈夫而巾幗者,何畏之?」敦促偕去。
私囑生曰:「陰為吾婿,陽為吾子,可也。」
生喜,捉臂登床,發硎(音形)新試,其快可知。
既於枕上問女:「巧娘何人?」
曰:「鬼也。才色無匹,而時命蹇落。
適毛家小郎子,病閹,十八歲而不能人,因邑邑不暢,齎(音基)恨如冥。」
生驚,疑三娘亦鬼。
女曰:「實告君,妾非鬼,狐耳。巧娘獨居無耦,我母子無家,借廬棲止。」
生大愕。女云:「無懼,雖故鬼狐,非相禍者。」
巧娘因為三娘路程勞頓,催她休息。
婦人看著三娘說,叫她與傅廉同睡。三娘害羞得不肯走。
婦人又說:這個男子其實是個女孩,為何怕他?催促他們同去休息。
又偷偷囑咐傅生:你私下是我女婿,在外是我兒子。
傅廉非常高興,捉住三娘手臂上了床,就像初試剛磨過的刀刃,歡樂自不必說。
之後在枕邊問三娘:巧娘是甚麼人?
三娘說道:是鬼。她的才貌無人可匹敵,可是命苦無依,
嫁給毛家的小兒子,生病成了閹人,十八歲還不能行男女之事。
所以巧娘心情抑鬱,含恨而終。傅廉大驚,懷疑三娘也是鬼。
三娘說:實話告訴你,我不是鬼,是狐。
因為巧娘獨居沒有伴侶,我與母親沒有家,就向她借房棲住。
傅廉大為驚愕。三娘說:不用害怕,我們雖是鬼狐,但不會為害。
由此日共談讌。雖知巧娘非人,而心愛其娟好,獨恨自獻無隙。
生蘊藉,善諛噱,頗得巧娘憐。
從此,傅廉三娘每天一起談笑,雖然知道巧娘不是人,
但心裡極愛她的清秀美麗,只恨沒有機會展現自己。
傅廉寬和有涵養,善於以逗樂來討好別人,頗得巧娘憐愛。
一日,華氏母子將他往,復閉生室中。生悶氣,繞屋隔扉呼巧娘。
巧娘命婢,歷試數鑰,乃得啟。生附耳請間。巧娘遣婢去。
生挽就寢榻,偎向之。女戲掬臍下,曰:「惜可兒此處闕然。」
語未竟,觸手盈握。驚曰:「何前之渺渺,而遽纍然!」
生笑曰:「前羞見客,故縮;今以誚謗難堪,聊作蛙怒耳。」遂相綢繆。
已而恚曰:「今乃知閉戶有因。昔母子流蕩棲無所,假廬居之。
三娘從學刺繡,妾曾不少祕惜;乃妒忌如此!」
生勸慰之,且以情告。巧娘終啣之。
一天,華氏母女要到其他地方,又將傅廉鎖在屋裡。
傅廉覺得氣悶,就在屋裡打轉,隔著窗子呼叫巧娘。
巧娘命丫鬟試遍了所有鑰匙,才終於開了門。
傅廉附在巧娘耳邊對她請求,要求單獨在一起,巧娘就把丫鬟遣開了。
傅廉挽著巧娘上床,依偎著她。
巧娘戲用手探向傅廉臍下,說:可惜你這如人心意的人,這裡空蕩蕩的。
話沒說完,觸手處竟握了滿把。
巧娘驚奇地問:為何先前空空的,現在突然如此巨大?
傅廉笑說:上次羞於見客,所以縮回去了;
這次因被責備譏笑而難堪,只不過像是青蛙發怒罷了。
兩人歡好後,巧娘生氣地說:今天我才知道她們關著你的原因。
從前她們母女倆四處流蕩,無所棲身,向我借了房子住。
三娘向我學刺繡,我從不珍惜祕訣地教她,沒想到她們竟如此妒忌我!
傅廉勸解安慰她,並告訴她實情。巧娘始終悶在心裡。
生曰:「密之,華姑囑我嚴。」語未及已,華姑掩入。
二人皇遽方起。華姑瞋目,問:「誰啟扉?」巧娘笑逆自承。
華姑益怒,聒絮不已。
巧娘故哂曰:「阿姥亦大笑人!是丈夫而巾幗者,何能為?」
三娘見母與巧娘苦相抵,意不自安,以一身調停兩間,始各拗怒為喜。
巧娘言雖憤烈,然自是屈意事三娘。
但華姑晝夜閒防,兩情不得自展,眉目含情而已。
傅廉說:這事得保密,華姑囑咐我嚴加守密。
話沒說完,華姑就推門進來了。兩人惶恐地急忙起身。
華姑睜著怒目,問:誰打開的門?巧娘笑說是自己開的。
華姑更加生氣,碎嘴罵個沒完。
巧娘因而譏笑她說:阿姥也太好笑了!
不是說他是個明為男子實為女子的人,能做甚麼呢?
三娘見母親與巧娘爭執不下,心裡覺得不安,
在兩人中間調解,華姑巧娘才各自轉怒為喜。
巧娘言詞雖然激烈,仍是屈意對待三娘。
但華姑卻日夜防範,傅廉與巧娘無法展露彼此心意,只是眉目傳情而已。
一日,華姑謂生曰:「吾兒姊妹皆已奉事君。
念居此非計,君宜歸告父母,早訂永約。」即治裝促生行。
二女相向,容顏悲惻;而巧娘尤不可堪,淚滾滾如斷貫珠,殊無已時。
華姑排止之。便曳生出。
至門外,則院宇無存,但見荒塚。
華姑送至舟上,曰:「君行後,老身攜兩女僦屋於貴邑。
倘不忘夙好,李氏廢園中,可待親迎。」生乃歸。
一天,華姑對傅廉說:我女兒與巧娘她倆都已事奉了你,
住在這兒也非長久之計,你應該回家去告訴父母,早訂婚約。
便整理行裝催傅廉上路。
兩個姑娘對看,都是悲傷的表情,而巧娘更是難以承受,
淚水滾滾如斷了線的串珠,停不下來。
華姑止住她們,便拉傅廉出門。
到了門外,原來的院落都不見了,只見一片荒塚。
華姑送他到船上,說:你走後,我就帶兩個女兒去你縣裡租屋居住。
若你不忘昔日相好,我們會在李氏廢園中等你迎親。傅廉便回家了。
時傅父覓子不得,正切焦慮,見子歸,喜出非望。
生略述崖末,兼致華氏之訂。
父曰:「妖言何足聽信?汝尚能生還者,徒以閹廢故;不然,死矣!」
生曰:「彼雖異物,情亦猶人;況又慧麗,娶之亦不為戚黨笑。」
父不言,但嗤之。生乃退而技癢,不安其分,輒私婢;
漸至白晝宣淫,意欲駭聞翁媼。
此時傅父找不到兒子,正在焦急萬分,忽然見傅廉回來,喜出望外。
傅廉大略說了他的經歷,還有與華姑訂親的事。
傅父說:妖狐的話何足能信?你還能活著回來,是因為你身有缺陷,不然就死了!
傅廉說:她們雖是鬼狐,情感上卻跟人一樣;
更何況又聰明美麗,娶了她們也不會被親戚笑話。
父親不說話,只是嗤之以鼻。
傅廉就退出房外,又因情慾而不安分守己,常與丫鬟私通,
漸漸到了白天也在淫亂,故意想讓父母驚動。
一日,為小婢所窺,奔告母。母不信,薄觀之,始駭。
呼婢研究,盡得其狀。喜極,逢人宣暴,以示子不閹,將論婚於世族。
生私白母:「非華氏不娶。」母曰:「世不乏美婦人,何必鬼物?」
生曰:「兒非華姑,無以知人道,背之不祥。」
一天,被一個小丫鬟偷看見了,跑去稟告傅母。
傅母不信,靠近去看,才覺得驚訝。
叫來與兒子私交的丫鬟詢問,瞭解整件事的全貌。
傅母高興至極,逢人就宣傳這件事,表示兒子不是閹人,將與大戶人家論及婚嫁。
傅廉私下對母親說:非華家姊妹不娶。
傅母說:世上不缺少美女,何必定要娶個鬼物呢?
傅廉說:孩兒若不是華姑救治,根本無法知曉男女歡愛,背叛她們是不祥的。
傅父從之,遣一僕一嫗往覘(音沾)之。出東郭四五里,尋李氏園。
見敗垣竹樹中,縷縷有炊煙。
嫗下乘,直造其闥(音踏),則母子拭幾濯溉,似有所伺。嫗拜致主命。
見三娘,驚曰:「此即吾家小主婦耶?我見猶憐,何怪公子魂思而夢繞之。」
便問阿姊。華姑嘆曰:「是我假女。三日前,忽殂謝去。」
因以酒食餉嫗及僕。
傅父聽從他的說法,派了一個僕人、一個老媽子去看看。
行出東城四五里路,找到李氏荒園,看見斷壁殘垣竹樹中,有縷縷炊煙。
老媽子下了車,直接造訪她們那一家,
見華氏母女正擦拭桌椅,打掃室內,好像正在等待甚麼。
老媽子拜見她們,並轉達主人的意思。
見到三娘,驚嘆說:這就是我家小主婦嗎?我見了都喜歡,難怪公子魂牽夢縈。
又問她的姊姊在哪裡,華姑嘆道:巧娘是我的義女,三天前忽然去世了。
然後就準備了酒菜招待老媽子與僕人。
嫗歸,備道三娘容止,父母皆喜。
末陳巧娘死耗,生惻惻欲涕。至親迎之夜,見華姑親問之。
答云:「已投生北地矣。」生欷歔久之。
老媽子回來,完整說了三娘的容貌舉止,傅廉的父母都很高興。
末了說明巧娘死訊,傅廉聽了傷心欲泣。
到了迎親當夜,見到華姑時,傅廉親自問她。
華姑答道:巧娘已投生到北方去了。傅廉為此感嘆了很久。
迎三娘歸,而終不能忘情巧娘,凡有自瓊來者,必召見問之。
或言秦女墓夜聞鬼哭。生詫其異,入告三娘。
三娘沉吟良久,泣下曰:「妾負姊矣!」
詰之,答云:「妾母子來時,實未使聞。茲之怨啼,將無是姊?
向欲相告,恐彰母過。」生聞之,悲已而喜。
即命輿,宵晝兼程,馳詣其墓。
叩墓木而呼曰:「巧娘,巧娘!某在斯。」
傅廉迎娶三娘為妻後,始終忘不了巧娘,
凡有從瓊州來的人,必定召請來向他們打聽。
有人說秦女墓夜間有哭聲。
傅廉為這事覺得詫異,進去告訴了三娘。
三娘沉吟許久,哭著說:我辜負姊姊了!
傅廉追問她怎麼回事,三娘答說:我與母親來時,其實沒有讓她知道。
現在哀怨啼哭的,莫非是巧娘姊姊?我一直想告訴你,又怕張揚了母親的過錯。
傅廉聽了,轉悲為喜,馬上命人備了車,早晚趕路前往秦女墓。
到了墓前,敲著墓前的樹喊:巧娘,巧娘!我在這裡!
俄見女郎繃嬰兒,自穴中出,舉首酸嘶,怨望無已。生亦涕下。
探懷問誰氏子,巧娘曰:「是君之遺孽也,誕三月矣。」
生嘆曰:「誤聽華姑言,使母子埋憂地下,罪將安辭!」
乃與同輿,航海而歸。抱子告母。母視之,體貌豐偉,不類鬼物,益喜。
二女諧和,事姑孝。後傅父病,延醫來。
巧娘曰:「疾不可為,魂已離舍。」督治冥具,既竣而卒。
不久,見一個女郎捧著嬰孩,從墓穴中出來。
她抬頭悲泣,埋怨不已。傅廉也哭了起來。
探頭看著她懷中的孩子問是誰的。
巧娘說:是你留下的孩子,已出生三個月了。
傅廉嘆說:我錯聽了華姑的話,使你們母子埋在地下,
飽受憂傷之苦,我該如何謝罪!
於是就一同坐上了車,渡海回家。傅廉與巧娘抱著孩子見了父母。
傅母一看,孩子身體豐滿魁梧,不像鬼物,更加喜歡。
三娘巧娘相處和諧,對公婆孝順有加。
後來傅父生病,請醫生來治。
巧娘說:病已無法救治,魂已離開軀體了。
督促家人打點後事所需物品,準備完成後傅父便去世了。
兒長,絕肖父;尤慧,十四游泮。高郵翁紫霞,客於廣而聞之。
地名遺脫,亦未知所終矣。
傅廉的兒子長大後,極像他的父親,而且更加聰明,十四歲就中了秀才。
高郵的翁紫霞曾在廣東客居,聽說過這件事。
地名遺忘了,也不知道最後怎麼樣了。
白話試譯: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