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人張氏者,其先齊人。明末齊大亂,妻為北兵掠去。
張常客豫,遂家焉。娶於豫,生子訥。
無何,妻卒,又娶繼室,生子誠。
河南有個姓張的人,祖籍山東。
明朝末年時,山東大亂,他的妻子被清兵搶走了。
張某常年客居河南,後來就在河南成家,娶了妻子,生了個兒子取名張訥。
不久,妻子死了,張某又娶了繼室,也生了個兒子,取名張誠。
繼室牛氏悍,每嫉訥,奴畜之,啖以惡草具。
使樵,日責柴一肩;無則撻楚詬詛,不可堪。
隱畜甘脆餌誠,使從塾師讀。
誠漸長,性孝友,不忍兄劬,陰勸母。母弗聽。
繼室牛氏性情潑辣,常嫉恨張訥,把他當作奴僕使喚,給他吃粗劣的食物。
又讓張訥上山砍柴,叫他每天必須砍一擔柴,
如果數量不夠,就鞭打辱罵,張訥幾乎無法忍受。
暗地裡卻給張誠吃甜美的食物,讓他到學堂去讀書。
後來,張誠年紀漸長,性情孝順友善,不忍心兄長勞苦,
私下勸說母親,但牛氏不聽。
一日,訥入山樵,未終,值大風雨,避身巖下,雨止而日已暮。
腹中大餒,遂負薪歸。母驗之少,怒不與食;飢火燒心,入室僵臥。
誠自塾中來,見兄嗒然,問:「病乎?」曰:「餓耳。」
問其故,以情告。誠愀然便去。
一天,張訥進山砍柴,還沒砍夠數量,忽然起了大風雨,
他躲避在岩石下,雨停時已是黃昏。肚子太餓,只好背著柴回家。
牛氏看到砍的柴數量不足,生氣不給飯吃。
張訥餓得如烈火燒心,進屋直挺挺地躺著。
張誠從塾堂回來,看見哥哥沮喪的樣子,就問:「病了?」
張訥說:「是餓的。」
張誠問他原因,張訥把事情說了。張誠難過地出去了。
移時,懷餅來餌兄。兄問其所自來。
曰:「余竊麵倩鄰婦為之,但食勿言也。」訥食之。
囑弟曰:「後勿復然,事洩累弟。且日一啗,飢當不死。」
誠曰:「兄故弱,烏能多樵!」
過了一會兒,張誠懷裡藏著餅來送給哥哥吃。
張訥問他餅從哪來的,他說:
我從家中偷了麵粉,請鄰居婦人做的。你只管吃,不要說話。
張訥吃了餅,囑咐弟弟說:以後不要這樣做了,事情洩漏了會連累弟弟的。
況且一天吃一餐,雖然餓也不會餓死。
張誠說:哥哥的身體本來就瘦弱,怎麼能砍得了那麼多呢!
次日,食後,竊赴山,至兄樵處。兄見之,驚問:「將何作?」
答曰:「將助樵採。」問:「誰之遣?」曰:「我自來耳。」
兄曰:「無論弟不能樵,縱或能之,且猶不可。」於是速之歸。
第二天,吃過飯後,張誠偷偷上山,到哥哥砍柴的地方。
哥哥見到他,驚訝地問:你來做甚麼?
張誠回答說:幫哥哥砍柴。
張訥問:誰叫你來的?
張誠說:我自己要來的。
哥哥說:別說你不會砍柴,就是能砍,也不行讓你來砍。
於是催促他快回去。
誠不聽,以手足斷柴助兄。且云:「明日當以斧來。」兄近止之。
見其指已破,履已穿。悲曰:「汝不速歸,我即以斧自剄死!」誠乃歸。
兄送之半途,方復回。
樵既歸,詣塾,囑其師曰:「吾弟年幼,宜閉之。山中虎狼多。」
師曰:「午前不知何往,業夏楚之。」
歸謂誠曰:「不聽吾言,遭笞責矣。」誠笑曰:「無之。」
明日,懷斧又去。
張誠不聽,用手拗腳踩著柴枝,想要幫助哥哥,還說:明天要帶斧頭來。
哥哥過去制止他,見他的手指已破皮,鞋也磨穿了,
傷心地說:你不快回去,我就用斧頭割頸自殺!張誠這才回去了。
哥哥送他到半途,才又回去山上打柴。
張訥砍完柴回家,又到私塾去囑咐弟弟的老師說:
我弟弟年齡小,您最好看緊他,不要讓他出去,山裡虎狼很多。
老師說:上午不知他到哪去了,我已經打過他了。
張訥回到家,對張誠說:你不聽我的話,被老師打了吧。
張誠笑著說:沒有。
第二天,張誠又懷揣著斧頭上山了。
兄駭曰:「我固謂子勿來,何復爾?」
誠不應,刈薪且急,汗交頤不少休。約足一束,不辭而返。
師又責之,乃實告之。師嘆其賢,遂不之禁。兄屢止之,終不聽。
哥哥驚駭地說:我再三叫你不要來,為甚麼又來了?
張誠不回話,只顧急急砍柴,汗水從額頭上不停地淌下來。
約莫砍得夠一捆了,張誠也不向哥哥告辭,便回私塾去了。
老師又責打了他,張誠就把實情告訴老師,
老師讚嘆他的賢德,於是不再禁止他。哥哥雖屢次勸阻他,他始終不聽。
一日,與數人樵山中,歘有虎至。眾懼而伏。虎竟啣誠去。
虎負人行緩,為訥追及。訥力斧之,中胯。
虎痛狂奔,莫可尋逐,痛哭而返。眾慰解之,哭益悲。
曰:「吾弟,非猶夫人之弟;況為我死,我何生焉!」
遂以斧自刎其項。眾急救之,入肉者已寸許,血溢如湧,眩瞀(音帽)殞絕。
眾駭,裂之衣而約之,群扶以歸。
母哭罵曰:「汝殺吾兒,欲劙(音離)頸以塞責耶!」
訥呻云:「母勿煩惱。弟死,我定不生!」
置榻上,創痛不能眠,惟晝夜依壁坐哭。
父恐其亦死,時就榻少哺之,牛輒詬責。
訥遂不食,三日而斃。
一天,張訥兄弟倆與其他人一起到山中砍柴。
忽然來了一隻老虎,眾人都害怕地伏在地上,老虎竟然把張誠叼走了。
老虎銜著人走得慢,被張訥追上。他用力砍了一斧,正中虎胯。
老虎痛得狂奔,張訥沒辦法跟在後面,痛哭著回來。
大家都安慰他,他哭得更悲痛了,說:
我弟弟不同於一般人家的弟弟,更何況是為我死的,我還活著幹嘛!
接著就用斧頭砍向自己的脖子。
眾人急忙搶救他,而斧頭已經砍入肉中一寸多,血如泉湧,昏死過去。
眾人害怕極了,撕下他身上的衣服,把傷口包紮起來,一起扶他回家。
牛氏哭罵說:你殺了我兒子,想淺割脖子來搪塞責任嗎!
張訥呻吟說:母親不要煩惱,弟弟死了,我一定不會活著!
眾人把他放到床上,他傷口疼痛無法入睡,只是白天黑夜都靠坐牆壁哭泣。
父親害怕他也死了,時常在床前餵他吃點東西,牛氏見了總是百般辱罵。
張訥聽了,不再吃東西,三天之後就死了。
村中有巫走無常者,訥途遇之,緬訴曩(音ㄋㄤˇ)苦。
因詢弟所,巫言不聞。遂反身導訥去。
至一都會,見一皂衫人,自城中出。巫要遮代問之。
皂衫人於佩囊中檢牒審顧,男婦百餘,並無犯而張者。
巫疑在他牒。皂衫人曰:「此路屬我,何得差逮。」
訥不信,強巫入內城。
村裡有一個巫師,是冥間的鬼差,張訥的魂魄在路上遇見他,
訴說了過去的苦難,又詢問弟弟的所在。
巫師說不知道,就轉身引導張訥走了。
來到一個城市,看見一個穿黑衫的人,從城中出來。
巫師中途攔截他,替張訥打聽張誠的消息。
黑衫人從佩囊中拿出文書查看,
上面錄載有男女一百多人姓名,但沒有姓張的死者。巫師懷疑在別的文書上。
黑衫人說:這條路屬我管轄,怎麼會有差錯?
張訥不信張誠沒死,一定要巫師帶他進城。
走無常者:迷信傳說,冥間鬼使不足時,往往勾攝陽間之人代為服役。
這種人稱為走無常者。人被勾攝時,忽擲跳數四,仆地而死,
更生後能言冥間所歷之事。見祝允明《語怪》。
城中新鬼、故鬼,往來憧憧,亦有故識,就問,迄無知者。
忽共譁言:「菩薩至!」
仰見雲中,有偉人,毫光徹上下,頓覺世界通明。
巫賀曰:「大郎有福哉!菩薩幾十年一入冥司,拔諸苦惱,今適值之。」
便捽訥跪。眾鬼囚紛紛籍籍,合掌齊誦慈悲救苦之聲,鬨騰震地。
菩薩以楊柳枝遍灑甘露,其細如塵。
俄而霧收光斂,遂失所在。訥覺頸上沾露,斧處不復作痛。
巫仍導與俱歸。望見裡門,始別而去。
城中新鬼、舊鬼形影搖晃來來往往,也有熟人,
張訥也向他們打聽,但還是沒有人知道張誠的下落。
忽然鬼們喊道:菩薩來了!
抬頭看見雲中有個偉岸的人形,如毫毛一樣四射的光芒貫穿上下左右,
頓時世界一片光明。
巫師賀喜說:大郎有福了!菩薩幾十年才來冥府一次,
給眾鬼們拔除人生的苦難憂傷,今天正好就遇上了。於是拉張訥一起跪下。
眾鬼紛亂喧嚷,合掌齊聲誦唸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佛號,鬨語聲震動大地。
菩薩用楊柳枝遍灑甘露,甘露微細如塵。
不久,雲霧光芒都斂去了,菩薩也消失不見。
張訥覺得脖子上沾有甘露,斧頭砍落的地方不再疼痛。
巫師仍引導他一同回家,看見張訥家的大門,才告辭去了。
訥死二日,豁然竟甦,悉述所遇,謂誠不死。
母以為撰造之誣,反詬罵之。訥負屈無以自伸,而摸創痕良瘥。
自力起,拜父曰:「行將穿雲入海往尋弟;
如不可見,終此身勿望返也。願父猶以兒為死。」
翁引空處與泣,無敢留之。訥乃去。
每於衝衢訪弟耗;途中資斧斷絕,丐而行。
張訥死了兩天,忽然又甦醒過來,把自己所遇到的事都說了,又說張誠沒有死。
牛氏認為他這是編的騙人鬼話,反而辱罵他。
張訥身負委屈卻無法申辯。
而摸摸脖子上的傷痕已全好了,便自己勉力起床,叩拜父親說:
我將穿雲入海去找尋弟弟,如果見不到弟弟,這一輩子也不會回來了。
願父親仍然以為兒已死了。
張父拉他到沒人的地方,父子相對痛哭,也沒敢留他,
張訥便從此離家了,他每經通向四面八方的要道,就打聽弟弟的下落。
途中身上盤纏用光了,就一邊乞討一邊走。
踰年,達金陵,懸鶉百結,傴僂道上。偶見十餘騎過,走避道側。
內一人如官長,年四十已來,健卒怒馬,騰踔前後。
一少年乘小駟,屢視訥。訥以其貴公子,未敢仰視。
少年停鞭少駐,忽下馬,呼曰:「非吾兄耶!」訥舉首審視,誠也。
握手大痛,失聲。誠亦哭曰:「兄何漂落以至於此?」
訥言其情,誠益悲。騎者並下問故,以白官長。
官命脫騎載訥,連轡歸諸其家,始詳詰之。
過了一年,來到金陵。
張訥的衣衫襤褸,佝僂著身子在路上行走。
偶然看見十幾個人騎馬經過,他趕緊到路旁躲避。
當中有一人像個官員模樣,年紀大約四十多歲,
健壯的兵士,高大的駿馬,前呼後擁。
另有一個少年騎一匹小馬,不斷地看著張訥。
張訥認為他是富貴人家的公子,不敢抬頭看。
少年停了下來,忽然跳下馬,大叫:這不是我的哥哥嗎!
張訥抬頭仔細一看,竟然是弟弟張誠。
他握著弟弟的手,忍不住放聲大哭。
張誠也哭著說:哥哥怎麼流落到這種地步?
張訥說了事情的緣由,張誠更加傷心。
騎馬的人都下來問他們為何哭泣,並告知官長。
官長命人讓出一匹馬給張訥,讓張家兄弟騎馬並行一同回到張誠家中,
這才詳細地問了張誠後來的經過。
初,虎啣誠去,不知何時置路側,臥途中經宿。
適張別駕自都中來,過之,見其貌文,憐而撫之,漸蘇。
言其裡居,則相去已遠,因載與俱歸。又藥敷傷處,數日始痊。
別駕無長君,子之。蓋適從遊矚也。誠具為兄告。
言次,別駕入,訥拜謝不已。誠入內,捧帛衣出,進兄,乃置酒燕敘。
別駕問:「貴族在豫,幾何丁壯?」
訥曰:「無有。父少齊人,流寓於豫。」
別駕曰:「僕亦齊人。貴裡何屬?」
答曰:「曾聞父言,屬東昌轄。」
驚曰:「我同鄉也!何故遷豫?」
訥曰:「明季清兵入境,掠前母去。父遭兵燹,蕩無家室。
先賈於西道,往來頗稔,故止焉。」
又驚問:「君家尊何名?」訥告之。
別駕瞠而視,俛首若疑,疾趨入內。
原來,當初老虎叼了張誠去,不知何時又把他擺在路旁,
張誠在路旁躺了一夜。正好張別駕從京城來,經過這裡,見張誠容貌清雅,
覺得他可憐就救了他,之後張誠漸漸甦醒過來。
他說了自己家鄉故里在何處,可是已經離此地很遠了,
因此,張別駕載著他一同回家,又用藥敷抹他的傷口,過了幾天才好了。
張別駕沒有成年的兒子,就收他當了義子,
所以剛才張誠是跟隨張別駕去遊玩回來。
張誠把這番經過告訴哥哥,言談之間,張別駕進來了,張訥拜謝不已。
張誠進了內室,捧出新的綢衫給哥哥換上,並擺下酒席宴飲敘談。
張別駕問:貴家族在河南,還有多少人口?
張訥說:沒有了。我父親小時候是山東人,流落到河南客居。
張別駕說:我也是山東人。您家鄉屬於哪邊?
張訥回答說:曾聽父親說過,屬東昌府管轄。
張別駕吃驚地說:我們是同鄉!為甚麼流落到河南呢?
張訥說:明末清兵入境,搶走了我父親的頭一位妻子。
父親遭遇戰亂,家產甚麼的都沒了。
他曾在西邊做過生意,往來頗為熟悉,所以就在那兒定居了。
張別駕更驚奇地問:令尊的名字是?張訥告訴了他。
張別駕驚呆的對張訥瞪目而視,低頭像是想著甚麼,急忙走進內室。
別駕:官名,州的佐吏。宋以來,諸州通判也尊稱別駕。
無何,太夫人出。共羅拜,已,問訥曰:「汝是張炳之之孫耶?」
曰:「然。」太夫人大哭,謂別駕曰:「此汝弟也。」
訥兄弟莫能解。
太夫人曰:「我適汝父三年,流離北去,身屬黑固山半年,生汝兄。
又半年,固山死,汝兄補秩旗下遷此官。
今解任矣。每刻刻念鄉井,遂出籍,復故譜。
屢遣人至齊,殊無所覓耗,何知汝父西徙哉!」
乃謂別駕曰:「汝以弟為子,折福死矣!」
別駕曰:「曩問誠,誠未嘗言齊人,想幼稚不憶耳。」
乃以齒序:別駕四十有一,為長;
誠十六,最少;訥二十二,則伯而仲矣。
別駕得兩弟,甚歡,與同臥處,盡悉離散端由,將作歸計。
太夫人恐不見容。別駕曰:「能容則共之;否則析之。天下豈有無父之國?」
於是鬻(音玉)宅辦裝,刻日西發。
沒多久,太夫人出來了,眾人圍著她一同叩拜。
行完禮,太夫人問張訥:你是張炳之的孫子嗎?
張訥說:是。
太夫人大哭,對張別駕說:這是你弟弟啊!
張訥兄弟倆聽得莫名其妙。
太夫人說:「我嫁給你們父親三年,兵亂時流離到北邊去,
改嫁黑固山半年,生了你們這個哥哥。又過了半年,黑固山死了,
你哥哥補了八旗的官,做了別駕,如今他已解任了。
我常常思念家鄉,就脫離旗籍,恢復原來的宗族。
多次派人到山東打聽你父親的下落,沒有一點音訊。
怎會知道你父親搬去河南了呢!
又對別駕說:你把弟弟當兒子,真是折福!
張別駕說:以前我問過張誠,張誠未曾說過是山東人。
想必是他年紀太小不記得了。
於是三人按年齡排序:別駕四十一歲,為兄長;
張誠十六歲最小;張訥二十二歲為二哥。
別駕得了兩個弟弟,非常開心,吃喝生活都在一起,
也完全明白兩兄弟分散的緣由,打算一同回去。
太夫人怕回鄉不被牛氏容納。
張別駕說:能容納就在一起,不能的話就分開過活。天下哪有沒有父親的家呢?
於是就賣了房產,置辦行李,選了個好日子往西出發。
補秩:補缺。秩,官職。旗,清代滿族以旗色為標誌,建立八旗制度。
初期各旗兼有軍事、行政、生產三方面的職能。後來則成為兵籍編制。
既抵裡,訥及誠先馳報父。
父自訥去,妻亦尋卒;塊然一老鰥,形影自弔。
忽見訥人,暴喜,怳怳以驚;又睹誠,喜極,不復作言,潸潸以涕;
又告以別駕母子至,翁輟泣愕然,不能喜,亦不能悲,蚩蚩以立。
未幾,別駕入,拜已;太夫人把翁相向哭。
既見婢媼廝卒,內外盈塞,坐立不知所為。
誠不見母,問之,方知已死,號嘶氣絕,食頃始甦。
別駕出貲,建樓閣;延師教兩弟;馬騰於槽,人喧於室,居然大家矣。
回到家鄉,張訥和張誠先到家中稟報父親。
父親自從張訥走後,牛氏不久也死了,總是一個孤苦伶仃的老頭子對影自嘆。
忽然見張訥回來,高興至極,恍恍惚惚驚疑中,又看到了張誠,
愉快得無法出聲,只是流淚。
兄弟倆又告訴說別駕母子來了,張父止淚驚傻了,不哭不笑,只是呆呆站著。
不久,別駕進來,拜見父親。太夫人拉著張父相對哭泣。
別駕帶來的婢女僕人屋裡屋外都站滿了,張父不知該站還是該坐。
張誠沒看見母親,一問才知已經死了,號啕大哭昏死過去,
過了一頓飯時間才甦醒過來。
張別駕出錢建造房舍,延請老師教兩個弟弟讀書,
馬匹在馬廐中歡聲嘶啼,人們在屋內喧笑,張家居然成了大戶人家。
異史氏曰:「余聽此事至終,涕凡數墮:十餘歲童子,斧薪助兄,
慨然曰:『王覽固再見乎!』於是一墮。
至虎啣誠去,不禁狂呼曰:『天道憒憒如此!』於是一墮。
及兄弟猝遇,則喜而亦墮;轉增一兄,又益一悲,則為別駕墮。
一門團圞,驚出不意,喜出不意,無從之涕,則為翁墮也。
不知後世亦有善涕如某者乎?」
蒲松齡如是說:我聽這個故事,從頭到尾落淚數次。
十幾歲的孩子,砍柴幫助哥哥,讓我感慨地說:這真是王覽再世了!
於是哭了一次。等到老虎叼了張誠去,我又不禁大叫:老天爺竟如此糊塗!
於是又哭了一次。等到張訥兄弟意外相逢,又喜極而泣;
多了一個哥哥,又增加一件傷心往事,我又為張別駕哭了一次。
張家一門團圓,驚喜皆出乎意料之外,無所適從的哭泣,則是為了張父。
不知道後世也有像我這麼愛哭的人嗎?
白話試譯: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