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晴風

　　王成，平原故家子。
　　性最懶，生涯日落，惟剩破屋數間，與妻臥牛衣中，交謫不堪。

　　王成，是平原縣這個地方一個世族人家的兒子。
　　他的個性懶散，賴以謀生的事業也一天不如一天，家產只剩幾間破屋，
　　他與妻子睡在牛衣裡，每天互相抱怨，難以度日。

　　牛衣：牛隻禦寒遮雨的覆蓋物。用麻草編成，如蓑衣之類。

　　時盛夏燠（音玉）熱，村外故有周氏園，牆宇盡傾，唯存一亭；
　　村人多寄宿其中，王亦在焉。
　　既曉，睡者盡去；紅日三竿，王始起，逡巡欲歸。
　　見草際金釵一股，拾視之，鐫有細字云：「儀賓府制。」
　　王祖為衡府儀賓，家中故物，多此款式，因把釵躊躇。

　　時值盛夏，天氣酷熱，村外本來有個周家的園子，如今牆與屋宇都倒了，
　　只剩一座亭子，村人大都寄宿在內，王成也在。
　　天亮後，在亭內過夜的人都離開了，太陽高升，照地有三竹竿高時，王成才起來，
　　準備慢慢地走回家。
　　突然見草叢中有一枚金釵，拾起一看，上面刻著小字「儀賓府制」。
　　王成祖上曾經是衡王府的儀賓，家中舊物，有許多這樣的款式。
　　他把玩金釵猶豫著，不知怎麼做才好。

　　儀賓：明代親王或郡王之婿稱儀賓，
　　取《周易．觀卦》王弼注「明習國儀，利用賓於王」之義。
　　見《明史．職宮志五》。

　　欻（音忽）一嫗來尋釵。王雖故貧，然性介，遽出授之。
　　嫗喜，極贊盛德，曰：「釵值幾何，先夫之遺澤也。」
　　問：「夫君伊誰？」答云：「故儀賓王柬之也。」
　　王驚曰：「吾祖也。何以相遇？」
　　嫗亦驚曰：「汝即王柬之之孫耶？我乃狐仙。百年前，與君祖繾綣。
　　君祖歿，老身遂隱。過此遺釵，適入子手，非天數耶！」

　　忽然，有一個老婆婆來找釵子。王成雖然貧窮，但個性耿直，就馬上拿出來給她。
　　老婆婆很高興，誇他有拾物不昧的美德，說：
　　這釵子值不了多少錢，但是我先夫的遺物。
　　王成問：您的夫君是誰？老婆婆回答說：已故的儀賓王柬之。
　　王成驚訝地說：他是我的祖父啊。妳是如何與他相遇的？
　　老婆婆也很驚訝：你就是王柬之的孫子？我是狐仙，百年之前，
　　與你的祖父有過一段纏綿的感情。
　　你祖父死後，我就隱藏起來了，今日經過這裡，遺落了金釵，
　　剛好在你的手上，莫非是天數嗎！

　　王亦曾聞祖有狐妻，信其言，便邀臨顧。嫗從之。
　　王呼妻出見，負敗絮，菜色黯焉。
　　嫗歎曰：「嘻！王柬之孫子，乃一貧至此哉！」又顧敗灶無煙。
　　曰：「家計若此，何以聊生？」妻因細述貧狀，嗚咽飲泣。

　　王成也曾聽說過祖父有個狐妻，就相信她的話，邀她來家裡看看。
　　老婆婆答應了，跟在他後面。到家後，王成叫妻子出來相見，
　　王妻穿著破棉襖，容光暗淡，面有菜色。
　　老婆婆嘆道：呀！王柬之的孫子，竟然窮到這個地步！
　　又回頭看看頹圮的爐灶沒有炊煙。
　　說：家庭的生計弄成這步田地，靠甚麼維生？
　　王妻因而細述家中的貧境給老婆婆聽，說著就哭了起來。

　　嫗以釵授婦，使姑質錢市米，三日外請復相見。王挽留之。
　　嫗曰：「汝一妻不能自存活，我在，仰屋而居，復何裨益？」遂徑去。

　　老婆婆把金釵交給王妻，叫她暫且去換錢買點米，三天之後再見。
　　王成挽留她。老婆婆說：你一個妻子都不能自己養活，我在的話，
　　也只能抬頭看著屋頂，困居於此，又有甚麼益處呢？
　　說完就逕自離去了。

　　王為妻言其故，妻大怖。王誦其義，使姑事之，妻諾。
　　逾三日，果至。出數金，糴（音迪）粟麥各石。夜與婦共短榻。
　　婦初懼之；然察其意殊拳拳，遂不之疑。

　　王成告訴妻子老婆婆的來歷，王妻非常害怕。
　　王成又對妻子稱誦老婆婆的仁義，讓妻子像對待婆婆那樣侍奉老婆婆，
　　妻子也答應了。
　　過了三天，老婆婆果然來到。拿出一些銀兩，買粟麥各數石。
　　晚上就與王妻一起睡在短床上。
　　王妻起先還是害怕，但覺察她真摯誠懇的心意，也就不再懷疑。

　　翌日，謂王曰：「孫勿惰，宜操小生業，坐食烏可長也？」王告以無貲。
　　曰：「汝祖在時，金泉憑所取；我以世外人，無需是物，故未嘗多取。
　　積花粉之金四十兩，至今猶存。久貯亦無所用，可將去悉以市葛，
　　刻日赴都，可得微息。」王從之，購五十餘端以歸。

　　第二天，老婆婆對王成說：孫子不要懶惰，應該要做點小生意，
　　坐吃山空，如何能夠長久？王成告訴她沒有資本。
　　老婆婆又說：你祖父在世時，金錢任憑我取用，但我是世外之人，
　　沒甚麼需要的東西，所以未曾多拿，存了買胭脂水粉的錢四十兩，
　　至今還留著。在我這兒擺久了也沒有用，可以拿去都買成葛布，
　　立刻趕往京城，賣了可賺點利潤。王成聽從她的話，買了五十多匹回來。

　　嫗命趣裝，計六七日可達燕都。
　　囑曰：「宜勤勿懶，宜急勿緩；遲之一日，悔之已晚！」王敬諾。
　　囊貨就路，中途遇雨，衣履浸濡。
　　王生平未歷風霜，委頓不堪，因暫休旅舍。

　　老婆婆命他快些整理行裝出發，算著六七日左右可到達京城。
　　行前囑咐他說：要勤快別懶惰，要快點不要慢，慢了一天，後悔就太晚了！
　　王成恭敬地答應了。
　　裝好貨品上路，中途遇雨，衣服鞋子都溼了。
　　王成生平未曾經歷風霜之苦，疲困不堪，只好暫時在旅舍休息。

　　不意淙淙徹暮，簷雨如繩。過宿，濘益甚。
　　見往來行人，踐淖沒脛（音竟），心畏苦之。
　　待至亭午，始漸燥，而陰雲復合，雨又大作。信宿乃行。

　　沒想到淙淙的雨下了整晚，屋簷上落下的雨水就像繩子一般。
　　過了一夜，路上更加泥濘。
　　他看到往來的行人，腳踩進泥淖裡，小腿都被淹沒了，心裡害怕這種苦。
　　等到中午，雨勢才漸漸停了，但烏雲又合聚回來，大雨又開始下。
　　他又住了一晚才繼續上路。

　　將近京，傳聞葛價翔貴，心竊喜。入都，解裝客店，主人深惜其晚。
　　先是，南道初通，葛至絕少。
　　貝勒府購致甚急，價頓昂，較常可三倍。
　　前一日，方購足，後來者，并皆失望。主人以故告王。王鬱鬱不得志。

　　快到京城時，聽人說葛布的售價飆漲，心中暗喜。
　　進了京城，到客店解下行裝，店主深深可惜他來得晚了。
　　之前，京城南方的路剛通，葛布非常稀少。
　　貝勒府急著購進，價格頓時上揚，比平常多出三倍。
　　就在前一天，才買齊了所需，後來的商販都失望了。
　　店主把這事告訴王成，王成悶悶不樂，沒能達成此行的目的。

　　越日，葛至愈多，價益下。王以無利不肯售。
　　遲十餘日，計食耗煩多，倍益憂悶。主人勸令賤鬻（音玉），改而他圖，從之。
　　虧貲十餘兩，悉脫去。早起，將作歸計，啟視囊中，則金亡矣。
　　驚告主人。主人無所為計。或勸鳴官，責主人償。
　　王歎曰：「此我數也，於主人何尤？」
　　主人聞而德之，贈金五兩，慰之使歸。

　　過了一天，運來葛布的人更多，價格也更加下跌。
　　王成認為無利可圖，不肯賣掉。
　　再過十幾天，他想著吃食住店的花費越來越多，更感到憂悶。
　　店主勸他賤價賣出，改做其他生意賺錢，他照辦了。
　　這一下虧了十餘兩貨款，葛布也脫售完畢。
　　早上起來，他打算回鄉，打開錢袋，銀兩都不見了。
　　他驚慌地告訴店主。店主也不知怎麼辦才好。
　　有人勸他告官，叫店主賠償。
　　王成嘆說：這是我的命數，怎麼能怪店主呢？
　　店主聽說後很感激他的想法，贈送他五兩銀子，安慰他並勸他回家。

　　自念無以見祖母，蹀踱內外，進退維谷。
　　適見鬥鶉者，一賭輒數千；每市一鶉，恆百錢不止。
　　意忽動，計囊中貲，僅足販鶉，以商主人。主人亟慫恿之。
　　且約假寓飲食，不取其直。王喜，遂行。

　　王成心想沒臉回去見祖母（老婆婆），裡裡外外踱來踱去，覺得進退兩難。
　　正好見到有人在鬥鵪鶉，賭金一下動輒數千錢；
　　每買一隻鵪鶉，常常要花不只百錢。
　　他忽然心念一動，算了算錢囊中剩餘的錢，只夠販賣鵪鶉，
　　他進去找店主商量，店主也極力慫恿他。
　　並且約好借他住處供他飲食，不收他分文。王成一喜，就去買鵪鶉了。

　　購鶉盈儋，復入都。主人喜，賀其速售。至夜，大雨徹曙。
　　天明，衢水如河，淋零猶未休也。居以待晴。
　　連綿數日，更無休止。起視籠中，鶉漸死。王大懼，不知計之所出。

　　他買了滿滿一擔的鵪鶉，又回到京城。店主很高興，催他快去出售。
　　到了晚上，下起大雨，一直下到曙光初現。
　　天亮後，街道上的積水有如河川，而雨仍綿綿未停。
　　他只好住在店裡等待放晴。
　　雨連續下了幾天，仍未止息。他起身去看看籠子，發現裡面的鵪鶉漸漸死了。
　　王成很害怕，不知該怎麼辦。

　　越日，死愈多；僅餘數頭，併一籠飼之；經宿往窺，則一鶉僅存。
　　因告主人，不覺涕墮。主人亦為扼腕。
　　王自度金盡罔歸，但欲覓死，主人勸慰之。共往視鶉，審諦之曰：
　　「此似英物。諸鶉之死，未必非此之鬥殺之也。
　　君暇亦無所事，請把之；如其良也，賭亦可以謀生。」王如其教。

　　第二天，鵪鶉死得更多，只剩下幾隻，他把這幾隻放進同一個籠子裡餵養；
　　過了一夜再去看，只剩一隻活著。
　　將這情形告訴店主，不知不覺哭了起來。店主也為之惋惜。
　　王成自想錢都沒了，也回不了家，乾脆一死了之，店主勸著他安慰他，
　　又跟他一起去看那隻剩下的鵪鶉，店主仔細審視一番後說：
　　這似乎是隻傑出的鵪鶉。那些死掉的鵪鶉，未必不是被這隻鬥殺而死的。
　　你現在有空，也沒旁的事做，就來訓練牠，如果牠體質優良，
　　拿牠賭博也可謀生。王成照著店主說的做了。

　　既馴，主人令持向街頭，賭酒食。鶉健甚，輒贏。
　　主人喜，以金授王，使復與子弟決賭；三戰三勝。
　　半年許，積二十金。心益慰，視鶉如命。

　　訓練好後，店主叫他帶著鵪鶉到街頭跟人賭酒食。
　　鵪鶉很是強健，總是獲勝。
　　主人很高興，拿錢給王成，叫他再去找富家子弟賭鬥，三戰三勝。
　　過了半年左右，已積存了二十兩銀子。
　　王成心裡安慰不少，把這隻鵪鶉當命一樣看待。

　　先是，大親王好鶉，每值上元，輒放民間把鶉者入邸相角。
　　主人謂王曰：「今大富宜可立致；所不可知者，在子之命矣。」
　　因告以故，導與俱往。
　　囑曰：「脫敗，則喪氣出耳。倘有萬分一，鶉鬥勝，王必欲市之，君勿應；
　　如固強之，惟予首是瞻，待首肯而後應之。」
　　王曰：「諾。」

　　先前，大親王很愛鬥鵪鶉，每到元宵節，就會開放民間訓練鵪鶉的人進入府邸，
　　與自己飼養的鵪鶉相鬥。店主對王成說：現在大富的機會馬上要來了，
　　不知道的，在於你的運氣如何。
　　便告訴他大親王的事，帶著他一起前往。
　　叮囑他說：如果輸了，就自認倒楣出來。如果中了那萬分之一的機會，
　　鵪鶉贏了，大親王必定想買牠，你別答應，如果大親王要強行買下，
　　只看我的臉色行事，等我點頭後再答應他。
　　王成答道：好。

　　至邸，則鶉人肩摩於墀下。頃之，王出御殿。
　　左右宣言：「有願鬥者上。」即有一人把鶉，趨而進。
　　王命放鶉，客亦放；略一騰踔（音卓），客鶉已敗。
　　王大笑。俄頃，登而敗者數人。主人曰：「可矣。」相將俱登。

　　到了大親王的府邸，來鬥鵪鶉的人非常多，都聚在台階下。
　　不久，大親王步出御殿。身邊的隨從大喊：有願意鬥鵪鶉的請上來。
　　當即便有一人帶著鵪鶉向前走過去。
　　大親王命人放出自家的鵪鶉，那人也放，只是稍微跳躍了一下，
　　那人的鵪鶉已被擊敗了。大親王大笑。
　　不一會，上去討教而敗陣的有數人之多。
　　這時，店主對王成說：可以上去了。就和王成一起上台。

　　王相之，曰：「睛有怒脈，此健羽也，不可輕敵。」
　　命取鐵喙者當之。一再騰躍，而王鶉鎩羽。更選其良，再易再敗。
　　王急命取宮中玉鶉。片時把出，素羽如鷺，神駿不凡。

　　大親王看了看王成的鵪鶉，說：
　　牠的眼睛有突起的脈絡，這是隻雄猛善鬥的鳥，不可輕視。
　　命人取來鐵嘴的鵪鶉應戰。兩隻鵪鶉上下跳躍，結果是大親王的鵪鶉敗了。
　　大親王又換了別隻好的，再換再敗。他急忙命人去把宮裡的玉鶉帶來。
　　等了片刻，玉鶉被帶出來，見牠白色的羽毛有如鷺鳥，看來神駿不凡。

　　王成意餒，跪而求罷，曰：「大王之鶉，神物也，恐傷吾禽，喪吾業矣。」
　　王笑曰：「縱之。脫鬥而死，當厚爾償。」成乃縱之。
　　玉鶉直奔之。而玉鶉方來，則伏如怒雞以待之；
　　玉鶉健啄，則起如翔鶴以擊之；進退頡頏，相持約一伏時。
　　玉鶉漸懈，而其怒益烈，其鬥益急。
　　未幾，雪毛摧落，垂翅而逃。觀者千人，罔不歎羨。

　　王成感到氣餒，跪著請求結束鬥鶉，說：
　　大王您的鵪鶉是神物，恐怕會傷了我的凡鳥，我謀生的物事就沒有了。
　　大親王笑說：放出來鬥。如果牠鬥死了，我會重重的補償你。
　　王成就把自己的鵪鶉放進場裡。
　　玉鶉直直朝牠奔來，王成的鵪鶉則像隻發怒的公雞一樣伏著等待；
　　玉鶉的喙很硬，直接啄了過去，王成的鵪鶉如飛翔的鶴般躍起回擊；
　　兩隻鵪鶉騰躍搏鬥，彼此僵持了一陣。
　　玉鶉漸漸鬆懈了，而王成的鵪鶉怒氣更加熾烈，跳鬥得也更加急迫。
　　沒有多久，玉鶉雪白的羽毛被啄落，垂著翅膀逃走了。
　　圍觀的數千人，沒有不讚嘆羨慕的。

　　一伏時：屏息一次的時間。伏，謂伏氣，即屏息。

　　王乃索取而親把之，自喙至爪，審周一過。
　　問成曰：「鶉可貨否？」
　　答云：「小人無恆產，與相依為命，不願售也。」
　　王曰：「賜而重直，中人之產可致。頗願之乎？」
　　成俯思良久，曰：「本不樂置；顧大王既愛好之，苟使小人得衣食業，又何求？」
　　王請問直，答以千金。

　　大親王就向王成要來他的鵪鶉，親自抓起來，從鳥嘴到鳥爪都審視了一遍。
　　問王成說：你的鵪鶉可賣嗎？
　　王成答道：小人沒有田地房屋這些財產，只與這隻鵪鶉相依為命，不願賣牠。
　　大親王說：我可賜你重金，相當於中等人家的財產可以到手。這樣你願意嗎？
　　王成低頭思索許久，說：我本來不樂意賣了牠，看大王您這麼喜歡牠，
　　如果使得小人得到不愁衣食的產業，又有何求？
　　大親王問他要賣多少，王成回答千金。

　　王笑曰：「癡男子！此何珍寶而千金直也？」
　　成曰：「大王不以為寶，臣以為連城之璧不過也。」
　　王曰：「如何？」
　　曰：「小人把向市廛（音纏），日得數金，易升斗粟，
　　一家十餘食指，無凍餒憂，是何寶如之？」
　　王言：「予不相虧，便與二百金。」成搖首。又增百數。

　　大親王笑說：你這癡男！這是甚麼珍寶，有千金的價值？
　　王成說：大王您不認為牠是寶，但小人認為連城璧也比不上牠。
　　大親王問：為甚麼？
　　王成答：小人帶著牠到市集去，每天可獲得數兩銀子，換成少量的米，
　　一家十餘口，沒有凍著餓壞的煩惱，甚麼寶能像牠呢？
　　大親王說：那麼你我不相虧，我就給你二百金。
　　王成搖頭，大親王又增加一百。

　　食指：喻指需要供養的人口。

　　成目視主人，主人色不動。乃曰：「承大王命，請減百價。」
　　王曰：「休矣！誰肯以九百易一鶉者！」成囊鶉欲行。
　　王呼曰：「鶉人來，鶉人來！實給六百，肯則售，否則已耳。」
　　成又目主人，主人仍自若。成心願盈溢，惟恐失時。
　　曰：「以此數售，心實怏怏；但交而不成，則獲戾滋大。無已，即如王命。」

　　王成向店主看去，店主不動聲色。
　　便說：承大王之命，那就千金減百吧。
　　大親王說：算了！誰肯用九百金換一隻鵪鶉！王成裝好鵪鶉就要走。
　　大親王又叫他說：養鵪鶉的人你回來，你回來！我給你六百金，肯就賣，否則算了。
　　王成又看看店主，店主仍神態自若。這時，王成覺得已心滿意足，只怕失了良機。
　　說：用這樣的金額賣牠，我心裡實在不滿意，但買賣不成，我的罪過就大了。
　　沒辦法，就照大王您的出價吧。

　　王喜，即秤付之。成囊金，拜賜而出。
　　主人懟曰：「我言如何，子乃急自鬻也？再少靳（音進）之，八百金在掌中矣。」
　　成歸，擲金案上，請主人自取之，主人不受。
　　又固讓之，乃盤計飯直而受之。

　　大親王很高興，就秤了銀兩付給他。王成裝好銀兩，拜謝大親王的賞賜出府。
　　店主埋怨說：我是怎麼說的？你就急著自賣嗎？再稍微吝惜牠一下，
　　八百金就到手了。
　　回到旅店裡，王成把銀兩丟在桌上，請店主自取，店主不肯拿。
　　王成又堅持一陣，店主才算了飯錢收下了。

　　王治裝歸，至家，歷述所為，出金相慶。
　　嫗命治良田三百畝，起屋作器，居然世家。
　　嫗早起，使成督耕，婦督織；稍惰，輒訶之。
　　夫婦相安，不敢有怨詞。過三年，家益富。嫗辭欲去。
　　夫婦共挽之，至泣下。嫗亦遂止。旭旦候之，已杳矣。

　　王成整理好行裝返鄉，到家後，把在京城發生的事詳述一遍，
　　取出銀兩一同慶祝。老婆婆叫他買了良田三百畝，又蓋了房子備妥傢俱，
　　居然又回到祖父時的世家模樣。
　　每天，老婆婆早上起來，就叫王成去耕種，王妻去織布。
　　兩人若稍有懶惰，就會責備他們。
　　夫妻倆相處和諧，不敢對老婆婆的話有怨言。
　　過了三年，家中更加富有。老婆婆便向他們辭行要離去了。
　　王成夫妻一同挽留她，直至落淚央求，老婆婆才止步。
　　但早上太陽剛出來的時候，兩人等她出來，老婆婆已杳無影蹤不知去向了。

　　異史氏曰：「富皆得於勤，此獨得於惰，亦創聞也。
　　不知一貧徹骨，而至性不移，此天所以始棄之而終憐之也。
　　懶中豈果有富貴乎哉！」

　　蒲松齡如是說：富都是得自於勤快，獨獨王成卻得自於懶惰，
　　這也算是創了天下奇聞了。
　　不知道貧窮到骨子裡，而誠摯純厚的性情不改，
　　這是老天之所以在一開始拋棄他，而最終又憐憫他的原因。
　　從懶惰之中，難道真的可以獲有富貴嗎？

　　白話試譯：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