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孝廉耦長,言其鄉孫公,為德州宰,鞫(音菊)一奇案。
江南有個舉人,名叫梅耦長,他說同鄉有一位孫公,在德州做官時,
審問過一件奇案。
初,村人有為子娶婦者,新人入門,戚里畢賀。
飲至更餘,新郎出,見新婦炫裝,趨轉舍後。疑而尾之。
宅後有長溪,小橋通之。見新婦渡橋逕去。益疑。
呼之不應。遙以手招婿,婿急趁之。相去盈尺,而卒不可及。
事情的開頭是這樣的,當初村裡有人為兒子娶媳婦,媳婦進了家門,
親友鄰居都來祝賀。喝到過了一更天,新郎出來,看見新娘穿著炫麗的衣裝,
轉身往屋後走去,他覺得疑惑,就尾隨其後。
宅院後面有一條長長的小溪,上面有小橋可供通行。
他見新娘過了橋,逕自前去,心裡更加疑惑。
他呼喊新娘,新娘沒有開口回應,只是遠遠的向他招手,
新郎急忙追上她。兩人相距也不過一尺左右,可是就是追不上她。
行數里,入村落。婦止,謂婿曰:
「君家寂寞,我不慣住。請與郎暫居妾家數日,便同歸省。」
言已,抽簪叩扉軋(音ㄍㄚˊ)然,有女僮出應門。婦先入。
不得已,從之。
如此走了數里,進了一個村落。新娘停了下來,對夫婿說:
你家太寂靜了,我住不慣,請郎君暫住我家數日,我們再一同回去省親。
說完,抽出髮簪敲門,門軋然一聲開了,有個女僮出來應門。
新娘先走進去,新郎不得己,也只好跟了進去。
軋然:狀聲詞。形容門窗開合的聲音。
既入,則岳父母俱在堂上。
謂婿曰:「我女少嬌慣,未嘗一刻離膝下,一旦去故里,心輒戚戚。
今同郎來,甚慰係念。居數日,當送兩人歸。」
乃為除室,床褥備具,遂居之。
進了屋內,新娘的父母都在堂上坐著,對女婿說:
我女兒從小嬌生慣養,未曾長時間離開我們,
一旦離開故鄉,心裡總會感到憂懼。
如今她和你一起來了,很是慰解我們牽掛她的心。
住幾天,我們定當送你二人回去。
於是為他們整理了房間,床和被褥都準備妥當,夫妻倆就住下了。
家中客見新郎久不至,共索之。室中惟新婦在,不知婿之所往。
由此遐邇訪問,并無耗息。翁媼零涕,謂其必死。
而新郎家這邊,客人見新郎久久不出現,到處找他。
屋裡只有新娘在,不知夫婿到哪去了。
於是眾人遠近查訪,都沒有新郎的消息。
新郎的雙親只是流淚,說新郎一定是死了。
將半載,婦家悼女無偶,遂請於村人父,欲別醮女。
村人父益悲,曰:「骸骨衣裳,無可驗證,何知吾兒遂為異物!
縱其奄喪,周歲而嫁,當亦未晚,胡為如是急也!」
婦父益啣之,訟於庭。
過了半年,新娘家人難過女兒守寡,就與新郎的雙親商議,要讓女兒改嫁。
新郎的父親更加悲傷,說:屍骨與衣物都還沒有找到,也沒有可以證明的東西,
怎能確信我兒子已經死了!
就算他突然死了,過一年再改嫁也不嫌晚,
為甚麼要這樣急呢!
新娘的父親聽了更加懷恨在心,便告進了官府。
孫公怪疑,無所措力,斷令待以三年,存案遣去。
孫公受理這個案子,他覺得案情極怪異,但又沒有著力的地方,
便判決新娘家人先等三年,案子存查,各自回家。
村人子居女家,家人亦大相忻待。
每與婦議歸,婦亦諾之,而因循不即行。
積半年餘,中心徘徊,萬慮不安。欲獨歸,而婦固留之。
新郎住在女方家裡,女方的家人也都對他很不錯。
每當新郎與妻子談到回家的事,新娘也都答允,卻敷衍著不馬上動身。
如此經過半年,新郎的心中猶豫不決,萬般焦慮煩惱著他。
他想自行回去,但新娘又堅決留住他。
一日,合家遑遽,似有急難。
倉卒謂婿曰:「本擬三二日遣夫婦偕歸,不意儀裝未備,忽遘閔凶。
不得已,即先送郎還。」
於是送出門,旋踵急返,周旋言動,頗甚草草。
一天,新娘全家惶急不安,像是有甚麼大難來臨。
倉卒之間,新娘的雙親對新郎說:
本來打算三兩天後送你們夫婦回去,沒想到禮物行裝都還未備妥,
忽然遇到凶喪之事。現在迫不得己,就先送你回去吧。
於是把新郎送出大門,馬上又轉身進去,門口送行的客套話,說得也很草率了事。
方欲覓途行,回視院宇無存,但見高冢。大驚,尋路急歸。
至家,歷言端末,因與投官陳訴。
孫公拘婦父諭之,送女于歸,始合巹(音緊)焉。
新郎正要找尋回家的路,回頭一瞧,新娘家的宅屋已不見了,只見一座高墳。
他大為驚駭,找到回路就匆匆忙忙的回去了。
回到家後,把自己的遭遇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告訴家人,然後到官府陳情上訴。
孫公拘提新娘的父親,命令他把女兒送回夫家,這才成婚。
白話試譯: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