曩鄭氏於諸番徭賦頗重,我朝因之。
秋成輸穀似易,而艱於輸賦,彼終世不知白鏹(音搶)為何物,
又安所得此以貢其上?
於是仍沿包社之法,郡縣有財力者,認辦社課,名曰社商;
社商又委通事夥長輩,使居社中,凡番人一粒一毫,皆有籍稽之。
射得麋鹿,盡取其肉為脯,并收其皮。
日本人甚需鹿皮,有賈舶收買;脯以鬻(音玉)漳郡人,二者輸賦有餘。
然此輩欺番人愚,朘削(音捐穴)無厭,視所有不異己物;
平時事無巨細,悉呼番人男婦孩稚,供役其室無虛日。
且皆納番婦為妻妾,有求必與,有過必撻,而番人不甚怨之。
從前鄭氏時代對於各族原住民賦稅十分沉重,我大清皇朝因襲這個做法。
秋天收成後輸送穀物看起來容易,然而運輸穀稅上中央卻十分艱難。
那些原住民一輩子也不曾知道白銀到底是甚麼,又到哪裡換取上貢中央?
於是仍舊沿用「包社」的辦法,
尋找郡縣中有財力的人來辦理「社課」,名叫「社商」;
社商又委託「通譯夥長」的人,派他們住在番社裡,
舉凡原住民的點點滴滴,都有簿籍登記察核。
射得麋鹿,取得全部鹿肉做成肉脯,並且徵收鹿皮。
日本人十分需要鹿皮,有商船前來收買,肉脯賣給漳州人,
以上這兩樣東西作為稅賦仍有剩餘,然而這些人欺負原住民的單純無知,
橫加剝削不知滿足,看待原住民的財產如同自己的東西,
平常事情無論大小,都呼叫原住民男女婦孺,
一整天提供他們勞役,幫忙做家事。
而且將原住民婦女納為己有做妻妾,有所求原住民就一定給與,
有過失就一定挨打,而且原住民也不十分埋怨。
然又有暗阻潛橈於中者,則社棍是也。
此輩皆內地犯法奸民,逃死匿身於辟遠無人之地,謀充夥長通事,
為日既久,熟識番情,復解番語,父死子繼,流毒無己。
彼社商者,不過高臥郡邑,催餉納課而已;
社事任其播弄,故社商有虧折耗費,此輩坐享其利。
社商率一二歲更易,而此輩雖死不移也。
此輩正利番人之愚,又甚欲番人之貧:
愚則不識不知,攫奪惟意;貧者易於迫挾,力不敢抗。
匪特不教之,且時時誘陷之。
即有以冤訴者,而番語侏離,不能達情,
聽訟者仍問之通事,通事顛倒是非以對,番人反受呵譴;
通事又告之曰:「縣官以爾違通事夥長言,故怒責爾。」
於是番人益畏社棍,事之不啻帝天。
然而更有暗中阻橈的,就是社中惡棍。
這些人都是中國內陸作姦犯法的壞人,逃脫死罪藏身到偏僻無人的所在,
謀取充當「夥長通事」,日子久了,熟識原住民的民情,
又了解原住民語言,父親過世了,兒子繼承通事,毒害流傳,沒有停止的一天。
那些社商,在地方上悠然自得,高枕無憂,只從事催餉課稅的工作罷了。
番社的事任由他們把持玩弄,因此社商有虧損的時候,這些人依舊坐享利潤。
社商大抵一二年輪換,然而這些人卻到死也不必更換啊!
這些人正是利用原住民的單純無知,更希望原住民的貧窮。
愚笨則沒有知識,強取豪奪任由己意;
貧窮則容易脅迫,無力抵抗。
非但不加以教導,而且又常誘惑陷害他們,
即使有控訴冤情的,然而原住話又生疏難解,不能通達情意,
判官仍舊詢問通事,通事顛倒是非回應,原住民反而遭受判官呵斥譴責;
通事又轉告原住民說:「縣府官爺以你違背通事夥長的話,所以生氣責備你。」
從此原住民更加畏懼社棍,奉侍他們何止天帝一般。
其情至於無告,而上之人無由知。
是舉世所當哀矜者,莫番人若矣。
乃以其異類且歧視之:見其無衣,曰:「是不知寒。」
見其雨行露宿,曰:「彼不致疾。」見其負重馳遠,曰:「若本耐勞。」
噫!若亦人也!其肢體皮骨,何莫非人?而云若是乎?
馬不宿馳,牛無偏駕,否且致疾。牛馬且然,而況人乎?
抑知彼苟多帛,亦重綈(音提)矣,寒胡為哉?彼茍無事,亦安居矣,暴露胡為哉?
彼茍免力役,亦暇且逸矣,奔走負載於社棍之室胡為哉?
夫樂飽暖而苦飢寒,厭勞役而安逸豫,人之性也。異其人何必異其性?
他們悲慘的情況到了告訴無門的境地,然而在上位的人卻無從知道。
如此看來,全世界所當悲哀同情的,沒有比原住民更嚴重的了,
漢人竟然視他們為異類而且加以歧視。
看他們沒有穿衣服,就說:「他們不知寒冷。」
看到他們在雨中行走露宿屋外,就說:「他們不怕生病。」
見到他們背負重物奔走遠路,就說:「他們本來就忍耐辛勞。」
唉!他們也是人啊!他們的四肢身體皮膚骨骼,何處不是人類所有?
然而卻把他們說成這般不堪嗎?
馬匹不連夜奔馳,牛隻也不過度驅駛,否則還會遭致疾病,
牛馬尚且如此,何況是人呢?
怎能知道他們如果多擁布帛,也會重視穿著打扮了,幹嘛還要受寒呢?
他們如果沒有太多雜事,也會安穩閒居,暴露身體在外奔波做甚麼呢?
他們如果能夠免除勞力奴役,也能享受閒暇安逸的生活,
還背負重債奔走往來於社棍人家做甚麼呢?
說到樂於飽暖,苦於飢寒,厭惡勞役安享逸樂,是人類的天性啊!
視他們為異族,又何必將人性也一齊抹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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