濰邑李氏有別第。忽一翁來稅居,歲出直金五十,諾之。
既去無耗,李囑家人別租。
濰縣李氏有座別宅。忽然有一個老翁前來租屋,一年出價五十兩,
李氏答允了。接著老翁就再無音訊,李氏便囑咐家人另外租人。
翌日,翁至,曰:「租宅已有關說,何欲更僦(音就)他人?」李白所疑。
翁曰:「我將久居是;所以遲遲者,以涓吉在十日之後耳。」
因先納一歲之直,曰:「終歲空之,勿問也。」
第二天,老翁來了,說:租屋的事,我們彼此已通過協商,為何又租給別人?
李氏告訴他,原本懷疑他說完就不再來了。
老翁說:我將在此久住,之所以遲遲沒搬過來,是因為吉日在十天之後。
於是老翁先付給李氏一年的租金,說:
這房子就算整年空著,也不要再過問了。
李送出,問期,翁告之。過期數日,亦竟渺然。
及往覘之,則雙扉內閉,炊煙起而人聲雜矣。訝之,投刺往謁。
翁趨出,逆而入,笑語可親。既歸,遣人饋遺其家;翁犒賜豐隆。
李氏送他出去,問他搬來的日期,老翁告訴了他。
過了老翁說的日期好幾天,也還是沒見他的蹤影。
李氏到租出的屋子那兒察看,見兩扇大門從裡面鎖著,
院裡炊煙裊裊升起,人聲嘈雜。
李氏為此感到驚訝,便投名帖前往拜訪。
老翁急急忙忙出來相迎,請他進屋,兩人談笑得很融洽。
李氏回來後,派人送給老翁家一些禮物,
老翁犒賞了派去的人,也回送了很多豐厚的禮物。
又數日,李設筵邀翁,款洽甚歡。問其居里,以秦中對。李訝其遠。
翁曰:「貴鄉福地也。秦中不可居,大難將作。」
時方承平,置未深問。
又過了幾日,李氏設宴邀請老翁,兩人談得很是親密歡暢。
李氏問起老翁的祖籍,老翁答在陝西。
李氏對於他們一定從陝西遠遠搬來,感到驚訝。
老翁說:您的家鄉是福地。陝西不能再住了,大難將要來了。
當時天下太平,李氏聽了也沒深問。
越日,翁折柬報居停之禮,供帳飲食,備極侈麗。
李益驚,疑為貴官。翁以交好,因自言為狐。李駭絕,逢人輒道。
宴會後過了一日,老翁回帖要報答李氏租屋給他的恩情。
宴會用的傢俱菜餚都非常奢侈華麗。
李氏更加驚異,懷疑老翁是貴官。
老翁因為跟他交情不錯,便自稱是狐。
李某驚駭至極,從此逢人就說老翁的事。
邑搢紳聞其異,日結駟於門,願納交翁,翁無不傴僂接見。
漸而郡官亦時還往。獨邑令求通,輒辭以故。
令又託主人先容,翁辭。
縣裡的鄉紳聽說這件異事,天天都有人騎馬來他家拜訪,
想和老翁結交,老翁都十分恭敬地接見,漸漸地和郡官也時有往來。
唯獨本縣縣令要求與他結交,老翁總是藉故推辭。
縣令又託李氏引見,老翁仍舊辭謝了縣令的意思。
李詰其故。翁離席近客而私語曰:
「君自不知,彼前身為驢,今雖儼然民上,
乃飲䊚(音堆)而亦醉者也。僕固異類,羞與為伍。」
李乃託詞告令,謂狐畏其神明,故不敢見。令信之而止。
此康熙十一年事。未幾,秦罹兵燹(音險)。狐能前知,信矣。
李氏問他原因,老翁離席靠近李氏,低聲說:
您不知道,縣令前世是頭驢,如今雖在百姓之上,
但卻是貪財而無恥的人。我雖然不是人類,也羞於和他交往。
李氏便找託詞告訴縣令,說狐畏懼縣令的威儀,所以不敢見。
縣令信了李氏的話,也就不再來找老翁了。
這是康熙十一年的事。沒多久,陝西果然遭遇兵亂。
狐能預知未來的事,這是可以相信的。
飲䊚而亦醉者:吃蒸餅也會醉的人,喻貪財而無恥者。
秦罹兵燹:秦,指今陝西省。據《清史稿.聖祖本紀》載,
康熙十三年(1674)冬,陝西提督王輔臣反,
清廷派兵鎮壓,至康熙十五年(1676)王輔臣投降,戰亂才得平息。
異史氏曰:「驢之為物龐然也。
一怒則踶趹嗥(音地跪毫)嘶,眼大於盎,氣粗於牛;
不惟聲難聞,狀亦難見。倘執束芻而誘之,則帖耳輯首,喜受羈勒矣。
以此居民上,宜其飲䊚而亦醉也。
願臨民者,以驢為戒,而求齒於狐,則德日進矣。」
蒲松齡如是說:驢在動物之中,是體型很大的。
牠一旦發怒就用蹄亂踢,嚎叫嘶鳴,眼睛瞪得比酒杯還大,氣息比牛還粗;
不止是聲音難聽,樣子也很難看。
倘若拿一把草來引誘牠,那牠就會垂耳低頭,表示馴順,樂於讓你束縛牠了。
讓這種東西在老百姓頭上,就是吃了蒸餅也會醉倒。
但願當官而在百姓上頭的人,以驢為誡,多聽聽狐的道理,
德行就會日漸進步了。
白話試譯: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