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晴風

　　于公者，少任俠，喜拳勇，力能持高壺，作旋風舞。

　　有一位人稱于公的人，他年輕的時候有擔當且樂於助人，
　　喜歡拳腳武功，力氣大到可以舉起沉重的高壺，如旋風般快速揮舞。

　　崇禎間，殿試在都，僕疫不起，患之。
　　會市上有善卜者，能決人生死，將代問之。
　　既至，未言。卜者曰：「君莫欲問僕病乎？」公駭應之。
　　曰：「病者無害，君可危。」公乃自卜。

　　明朝崇禎年間，他到京城參加殿試，隨他前往的僕人臥病不起，他很擔憂。
　　適值市集上有個善於卜卦的人，據說能判斷人的生死，于公便想去問看看。
　　他到了那裡，還沒說話，算命先生就說：您是不是要問僕人的病情？
　　于公嚇了一跳，應聲答是。
　　算命先生說：生病的沒甚麼問題，您可就危險了。
　　于公便向他卜問自己的事。

　　卜者起卦，愕然曰：「君三日當死！」公驚詫良久。
　　卜者從容曰：「鄙人有小術，報我十金，當代禳（音ㄖㄤˊ）之。」
　　公自念，生死已定，術豈能解。不應而起，欲出。
　　卜者曰：「惜此小費，勿悔勿悔！」愛公者皆為公懼，勸罄橐（音陀）以哀之。
　　公不聽。

　　算命先生幫他起卦，吃驚地說：您三日之內就會死去！
　　于公聽了，驚訝許久。
　　算命先生又不疾不徐地說：
　　我會一些小法術，您給我十兩銀子，我就幫您解除災厄。
　　于公心想，生死已有定數，小小的法術豈能解厄。
　　他沒有回應就起身要離去。
　　算命先生又說：捨不得這點小錢，別後悔啊別後悔！
　　親慕于公的人都為他感到害怕，勸他把身上的錢取出來，求算命先生幫他消災。
　　于公不理會。

　　倏忽至三日，公端坐旅舍，靜以覘之，終日無恙。
　　至夜，闔戶挑燈，倚劍危坐。一漏向盡，更無死法。
　　意欲就枕，忽聞窗隙窣窣有聲。
　　急視之，一小人荷戈入；及地，則高如人。

　　很快的就到了第三天，于公端正地坐在旅店內，靜靜地看著會發生何事，
　　一整天都沒有狀況。
　　到了夜裡，他關上門，點好燈，倚著寶劍，還是很端正地坐著。
　　一更將盡，也沒有快要死去的態勢。
　　于公正打算睡了，忽然聽到窗縫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急忙看去，一個小人扛著武器進來，落到地面後，就變得像一般人那麼高。

　　公捉劍起，急擊之，飄忽未中。遂遽小，復尋窗隙，意欲遁去。
　　公疾斫之，應手而倒。燭之，則紙人，已腰斷矣。

　　于公拿起寶劍，急忙向那人刺去，但那人行動迅捷，沒有刺中。
　　那人馬上縮小，又去找尋窗縫，想要逃走。
　　于公急速砍去，小人隨著這一刺倒下。
　　拿起燭火照看，原來是個紙人，已從腰部斷成兩截。

　　公不敢臥，又坐待之。逾時，一物穿窗入，怪獰如鬼。
　　纔及地，急擊之，斷而為兩，皆蠕動。
　　恐其復起，又連擊之，劍劍皆中，其聲不耎（音軟）。
　　審視，則土偶，片片已碎。於是移坐窗下，目注隙中。

　　于公不敢睡了，又坐著等待。過了一個時辰，有個東西穿過窗子進來，
　　面目有如鬼一般猙獰。
　　那東西剛到地面上，于公就疾刺過去，把它砍成兩半，
　　這兩半東西都像蟲一樣緩緩動著。
　　于公怕它再起來，又連刺數下，每一劍都刺中，
　　而由刺中時的聲音聽來，不像刺進了軟肉。
　　于公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土偶，已碎成一片一片的。
　　於是他移動到窗邊坐下，眼睛凝視著窗縫。

　　久之，聞窗外如牛喘，有物推窗櫺，房壁震搖，其勢欲傾。
　　公懼覆壓，計不如出而鬥之，遂剨（音或）然脫扃，奔而出。
　　見一巨鬼，高與簷齊；昏月中，見其面黑如煤，眼閃爍有黃光；
　　上無衣，下無履，手弓而腰矢。

　　過了許久，又聽到窗外氣喘如牛的聲音，有東西推著窗戶，房壁劇烈搖動，
　　好像快要倒了。于公怕被倒塌的房子壓住，心想不如出去和它打鬥，
　　就勢如破竹的打開門，跑了出去。
　　見到一隻巨鬼，有屋簷那麼高，昏暗的月色中，隱隱見它的臉像煤那麼黑，
　　眼睛發出閃閃黃光；身上沒有穿衣服，腳下沒有穿鞋子，手上持著弓，
　　腰間繫著箭袋。

　　公方駭，鬼則彎矣；公以劍撥矢，矢墮；欲擊之，則又彎矣。
　　公急躍避，矢貫於壁，戰戰有聲。
　　鬼怒甚，拔佩刀，揮如風，望公力劈。

　　于公正驚駭中，鬼已開弓射箭了；于公用劍撥去箭矢，箭掉在地上；
　　他又要再還擊，鬼又射來一箭。于公急忙跳躍避襲，箭矢貫穿牆壁，振動有聲。
　　鬼氣得不得了，拔出佩刀，如風般揮著，朝于公用力劈過去。

　　公猱（音ㄋㄠˊ）進，刀中庭石，石立斷。公出其股間，削鬼中踝，鏗然有聲。
　　鬼益怒，吼如雷，轉身復剁。公又伏身入；刀落，斷公裙。
　　公已及脅下，猛斫之，亦鏗然有聲，鬼仆而僵。
　　公亂擊之，聲硬如柝（音拓）。燭之，則一木偶，高大如人。
　　弓矢尚纏腰際，刻畫猙獰；劍擊處，皆有血出。公因秉燭待旦。
　　方悟鬼物皆卜人遣之，欲致人於死，以神其術也。

　　于公如猿猴般輕靈地前進，大鬼的刀砍中庭園裡的石頭，石頭立刻斷成兩半。
　　于公又從他腿間鑽過，削中它的腳踝，發出鏗鏗的響聲。
　　大鬼更加生氣，吼聲如雷，轉身再砍向于公。
　　于公又低著身子鑽過去，鬼刀落下，斬斷于公的後衣襟。
　　這時，于公已到了大鬼的腋下，猛力砍去，也是鏗鏗有聲，鬼倒地而僵直身子。
　　于公不放心，又亂砍一陣，發出的聲音就好比敲著木梆一樣。
　　他取來燭火細看，原來這大鬼是個木偶，像人一樣高大。
　　弓與箭還繫在腰間，面目表情刻畫得很是兇惡；被劍砍中的地方都有血流出來。
　　于公因此點著燭火等待天明。
　　他這才曉悟來的鬼物都是那算命先生派出的，
　　想要致人於死，來證明他的法術有多神奇。

　　次日，遍告交知，與共詣卜所。卜人遙見公，瞥不可見。
　　或曰：「皆翳形術也，犬血可破。」公如言，戒備而往。卜人又匿如前。
　　急以犬血沃立處，但見卜人頭面，皆為犬血模糊，目灼灼如鬼立。
　　乃執付有司而殺之。

　　第二天，于公把這件事告訴所有的朋友，跟他們一同前往算命先生的攤子。
　　算命先生遠遠的見于公來了，馬上隱身讓人無法看見。
　　有人說：這個是隱身法，狗血可以破解。
　　于公照著這個說法，又警戒防備著去找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又像先前那要躲起來，于公就迅速地把狗血潑向他剛才站著的地方，
　　只見算命先生的頭臉都被狗血淋得模糊難辨，但目光明亮的站在原地。
　　于公便捉住他，交給掌管刑罰的官殺了。

　　異史氏曰：「嘗謂買卜為一癡。世之講此道而不爽於生死者幾人？
　　卜之而爽，猶不卜也。且即明明告我以死期之至，將復如何？
　　況有借人命以神其術者，其可畏不尤甚耶！」

　　蒲松齡說：有人曾說花錢算命的是痴人。
　　世間講占卜之道而能準確無誤地預言別人生死的人，能有幾個？
　　占卜了而有錯失，那就跟沒卜一樣。
　　而且，就算明明白白的跟我說我的死期到了，那又如何呢？
　　更何況有借他人性命來證實自己法術神奇的，那不是更可怕嗎！

　　白話試譯：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