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青庵,筠,少知名。葛太史見其文,每嘉嘆之。
  託相善者邀至其家,領其言論風采。
  曰:「焉有才如吳生,而長貧賤者乎?」
  因俾鄰好致之曰:「使青庵奮志雲霄,當以息女奉巾櫛(音志)。」

  吳筠,字青庵,年少時就很有名氣。
  葛太史曾看過他的文章,每每要為之嘉勉讚嘆。
  於是拜託與吳筠要好的人邀請他來家中,領略他的言論風采,並說:
  怎麼有像吳筠這樣的文才,而長久貧賤的呢?
  並叫鄰居們傳話給吳筠:如果吳筠奮發立志取得科舉功名,我就把女兒嫁給他。

  時太史有女絕美。生聞大喜,確自信。
  既而秋闈被黜,使人謂太史:
  「富貴所固有,不可知者遲早耳。請待我三年不成而後嫁。」於是刻志益苦。

  當時,葛太史有一個女兒,是個絕色美女。
  吳筠聽到葛太史的話,非常高興,也很有信心。
  不久鄉試落選,他託人轉告太史:
  我能富貴那是命中注定,只不過不知道是早是晚罷了。
  請等我三年,若我實在不能成功,再將女兒嫁給別人。
  於是他更加刻苦勵志。

  一夜,月明之下,有秀才造謁,白皙短鬚,細腰長爪。
  詰所來,自言:「白氏,字於玉。」略與傾談,豁人心胸。
  悅之,留同止宿。遲明欲去,生囑便道頻過。
  白感其情殷,願即假館,約期而別。
  至日,先一蒼頭送炊具來,少間,白至,乘駿馬如龍。
  生另舍舍之。白命奴牽馬去。

  一天夜裡,明月之下,有一個秀才來拜訪他。
  秀才面貌白淨,蓄著短鬚,細腰身,長指甲。
  吳生詢問他從哪裡來,秀才說:我姓白,字於玉。
  吳生與白於玉略略傾談,就覺得心胸開朗,心中很喜愛他,留白於玉住下。
  天明後,白於玉要離去,吳生囑咐他說,若是路過再來拜訪。
  白於玉也感受到吳生的熱情,願意來借宅寄居,
  兩人約定好日子,白於玉才離開了。
  到了約定的那天,先是一個白髮老頭送炊具來,不久,白於玉也來到,
  他騎著一匹如龍般的駿馬。吳生出別院給白於玉居住。
  白於玉也命僕人牽馬回去。

  遂共晨夕,忻然相得。
  生視所讀書,並非常所見聞,亦絕無時藝。訝而問之。
  白笑曰:「士各有志,僕非功名中人也。」
  夜每招生飲,出一卷授生,皆吐納之術,多所不解,因以迂緩置之。
  他日謂生曰:「曩所授,乃『黃庭』之要道,仙人之梯航。」
  生笑曰:「僕所急不在此。且求仙者必斷絕情緣,使萬念俱寂,僕病未能也。」
  白問:「何故?」生以宗嗣為慮。白曰:「胡久不娶?」
  笑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白亦笑曰:「『王請無好小色。』所好何如?」生具以情告。
  白疑未必真美。生曰:「此遐邇所共聞,非小生之目賤也。」
  白微哂而罷。

  從此以後,兩人朝夕相處,十分歡悅。
  吳生見白於玉所看的書不是常見的書,也絕對沒有八股文一類,
  便驚訝地問白於玉。
  白於玉回答說:人各有志,我不是追求功名的人。
  晚上每每請吳生一起喝酒,拿出一卷書來給吳生看,
  書上都是關於氣功吐納之術,吳生看不懂,覺得迂闊而不切於實用就擺著。
  過了幾天,白於玉對吳生說:
  先前給你看的書,都是《黃庭經》的要旨,是成仙的憑藉呀。
  吳生笑著說:我急的不在成仙,且成仙得斷絕情緣,
  使一切世俗雜念都歸於寂滅,我怕做不到。
  白於玉問:為甚麼?吳生說為傳宗接代憂慮。
  白於玉又問:為何這麼久還不娶親呢?
  吳生笑道:我有毛病,我喜好美色。
  白於玉說:那就要一個絕代佳人。你喜好的美人是甚麼模樣?
  吳生就把葛太史女兒的事告訴了白於玉。
  白於玉懷疑葛女未必真是美的。
  吳生說:這女子的美是遠近公認的,不是我目光短淺。
  白於玉微微一笑,沒再多說。

  黃庭:《黃庭經》。道教經典《上清黃庭內景經》和《上清黃庭外景經》的總稱。
  兩書皆以七言歌訣講述養生修煉的原理,為歷代道教徒及修身養性者所重視。

  次日,忽促裝言別。生淒然與語,刺刺不能休。
  白乃命童子先負裝行。兩相依戀。俄見一青蟬鳴落案間,
  白辭曰:「輿已駕矣,請自此別。如相憶,拂我榻而臥之。」
  方欲再問,轉瞬間,白小如指,翩然跨蟬背上,嘲哳(音喳)而飛,杳入雲中。
  生乃知其非常人,錯愕良久,悵悵自失。

  第二天,白於玉忽然整理行裝,向吳生告別。
  吳生難過地與白於玉話別,說了又說,不忍分離。
  白於玉就命童子背了行裝先走,兩人依戀著難分難捨。
  忽然見一隻青蟬鳴叫著落在桌子上,白於玉告辭說:
  車子已經來了,你我就此別過。
  以後你若想起我,就掃一掃我的床,躺在上面。
  吳生正想再問,轉眼間,白於玉就變得像指頭一樣小,
  輕巧地騎在青蟬背上,在磨翅聲中飛走了。漸漸隱沒在雲中。
  吳生這才知道白於玉不是平常人。驚愕了很久,悵然若失。

  逾數日,細雨忽集,思白綦切。
  視所臥榻,鼠跡碎瑣;嘅然掃除,設席即寢。
  無何,見白家童來相招,忻然從之。
  俄有桐鳳翔集,童捉謂生曰:「黑徑難行,可乘此代步。」
  生慮細小不能勝任。童曰:「試乘之。」
  生如所請,寬然殊有餘地,童亦附其尾上;戛然一聲,凌升空際。

  過了幾天,天上忽然下起細雨.吳生很想念白於玉。
  看看白於玉睡床上有許多老鼠的足印,
  嘆了口氣,打掃了一下,鋪上蓆子躺下休息。
  沒多久,就見白於玉的童僕來請他,吳生很高興地跟了童子走。
  忽然有一群桐鳳飛聚了過來,童子捉住一隻對吳生說:
  黑路難行,可騎桐鳳飛行。吳生憂慮鳥身細小載不住他。
  童子說:騎上試試。吳生就依童子的話騎上鳥身,覺得鳥背寬闊有餘,
  童子也騎上鳥尾,只聽戛然一聲,桐鳳就凌空飛起。

  未幾,見一朱門。童先下,扶生亦下。
  問:「此何所?」曰:「此天門也。」
  門邊有巨虎蹲伏。生駭懼,童一身障之。見處處風景,與世殊異。
  童導入廣寒宮,內以水晶為階,行人如在鏡中。
  桂樹兩章,參空合抱;花氣隨風,香無斷際。
  亭宇皆紅窗,時有美人出入,冶容秀骨,曠世並無其儔。
  童言:「王母宮佳麗尤勝。」
  然恐主人伺久,不暇留連,導與趨出。

  不久,吳生見到一面紅色的門。童子先下鳥身,然後扶吳生下來。
  吳生問:這是哪裡?童子答:這是天門。
  門邊有巨大的老虎蹲伏在那裡,吳生看了又驚又懼,童子就用身體遮住他。
  只見各處風景與人世大不相同。
  童子領他進入廣寒宮,裡面的台階都是水晶雕製,人在上面行走有如身在鏡中。
  兩株桂樹,高聳入空,足有合抱那麼粗,花香隨風飄來,久久不散。
  亭台房屋都是紅門紅窗,時時有美人出出進進,
  每個都豔麗無比,氣質脫俗,凡間無人能比。
  童子說:王母娘娘那兒的宮女比她們更漂亮。
  但怕主人久等,沒空在此留連,童子領他快步走了出來。

  王母:王母娘娘;古代神話中「西王母」幾度變後的形象。
  在《山海經》中,西王母是半人半獸職掌瘟疫、刑罰的怪神。
  在《穆天子傳》、《漢武內傳》裡,她被人化為美婦人型的女仙。
  在《墉城集仙錄》裡,她成為掌管女仙名籍的神仙領袖。
  經歷長期民間傳說,她的住處由西方搬到了天上,而仙桃或蟠桃盛會,
  成為西王母——王母娘娘形象的重要特徵。


  移時,見白生候於門。
  握手入,見簷外清水白沙,涓涓流溢;玉砌雕闌,殆疑桂闕。
  甫坐,即有二八妖鬟,來薦香茗。少間,命酌。

  不一會兒,吳生就看見白於玉在門口等他。
  兩人拉著手入內,吳生見屋簷外有清澈的泉水,襯著潔白的沙,
  泉水涓涓流淌,玉石雕砌的欄杆,令人懷疑這裡是月宮。
  才剛坐下,就有年輕的妖冶美人前來獻香茶,
  用過茶水後不久,白於玉便叫人上酒。

  有四麗人,斂衽鳴璫,給事左右。
  纔覺背上微癢,麗人即纖指長甲,探衣代搔。
  生覺心神搖曳,罔所安頓。既而微醺,漸不自持,笑顧麗人,兜搭與語。
  美人輒笑避。白令度曲侑觴。一衣絳綃者,引爵向客,便即筵前,宛轉清歌。
  諸麗者笙管敖曹,嗚嗚雜和。既闋,一衣翠裳者,亦酌亦歌。
  尚有一紫衣人,與一淡白軟綃者,吃吃笑,暗中互讓不肯前。
  白令一酌一唱。紫衣人便來把琖。生託接杯,戲撓纖腕。
  女笑失手,酒杯傾墮。白譙訶之。
  女拾杯含笑,俛首細語云:「冷如鬼手馨,強來捉人臂。」
  白大笑,罰令自歌且舞。

  有四位麗人,整斂衣襟向吳生施禮,腰間玉飾琅噹作響,施禮後侍立兩側。
  吳生才覺背上微癢,就有麗人用纖指上的長指甲,伸入衣中為他搔癢。
  吳生只覺得心神搖曳,無所安頓。
  稍後有了些醉意,漸漸把持不住,笑看麗人,和她們搭訕說話,
  麗人們都笑著避開他。白於玉又命麗人唱曲勸酒。
  一個身著紅紗的為吳生斟酒,就在筵席前宛轉地清唱著曲子。
  眾麗人喧鬧地吹奏笙管,嗚嗚的聲音互相伴和。
  奏完,一個綠衣女子一面唱歌,一面獻酒;
  還有一個穿紫衣的和一個穿淡白軟紗衣的女子忍住笑,
  暗中互相推讓,不敢向前。
  白於玉命她們一人斟酒,一人唱曲。紫衣麗人便來敬酒。
  吳生接杯,調戲著撓她的手腕。
  紫衣麗人一笑失了手,把酒杯掉落在地。白於玉便斥責她。
  她含笑撿杯,低下頭細聲說:冷如鬼手馨,強來捉人臂。
  白於玉大笑,罰她自歌自舞。

  冷如鬼手馨二句:手涼得像鬼手,硬要來抓人的胳臂。
  《世說新語·忿狷》:「王司州(胡之)嘗乘雪往王螭許。
  言氣少有牾逆於螭,便作色不夷。司州覺惡,便輿床就之,
  持其臂曰:『汝詎復足與老兄計?』
  螭撥其手曰:『冷如鬼手馨,強來捉人臂。』」馨,晉人用作語助辭。

  舞已,衣淡白者又飛一觥。生辭不能釂。女捧酒有愧色,乃強飲之。
  細視四女,風致翩翩,無一非絕世者。
  遽謂主人曰:「人間尤物,僕求一而難之;君集群芳,能令我真個銷魂否?」
  白笑曰:「足下意中自有佳人,此何足當巨眼之顧?」
  生曰:「吾今乃知所見之不廣也。」白乃盡招諸女,俾自擇。生顛倒不能自決。
  白以紫衣人有把臂之好,遂使襆(音伏)被奉客。

  舞完後,淡白衣麗人又疾忙斟滿一杯,吳生推辭說不能再喝。
  那麗人捧著酒,臉有愧色,吳生就勉強又喝了下去。
  他仔細看這四個女子,一個個風采美好,沒有一個不是絕世佳人。
  於是忽然對白於玉說:人間的美女,我求一個都很難,
  你能集來這麼多的美人,能不能讓我快活快活?
  白於玉笑說:你心裡已有佳人,這些哪能讓你看得上眼?
  吳生說:我今天才知道所見識得太少。
  於是白於玉就召集起所有的美女,供吳生選擇。
  吳生反來覆去,沒辦法做出決定。
  白於玉因為紫衣麗人剛才和他有撓手腕的事,
  便命她準備被縟去侍奉吳生。

  既而衾枕之愛,極盡綢繆。生索贈,女脫金腕釧付之。
  忽童入曰:「仙凡路殊,君宜即去。」女急起遁去。
  生問主人,童曰:「早詣待漏,去時囑送客耳。」
  生悵然從之,復尋舊途。將及門,回視童子,不知何時已去。
  虎哮驟起,生驚竄而去。望之無底,而足已奔墮。
  一驚而寤,則朝暾(音吞)已紅。
  方將振衣,有物膩然墮褥間,視之,釧也。心益異之。
  由是前念灰冷,每欲尋赤松遊,而尚以胤續為憂。

  兩人同床共枕,極盡歡愛,難捨難分。
  事後,吳生向紫衣麗人討取信物,她就脫下金手鐲給他。
  忽然童子來說:仙人凡人有別,請您即刻離去。
  紫衣麗人急忙起床走了。
  吳生問童子白於玉在哪裡,童子說:他去早朝等待玉帝了,去前吩咐我送客。
  吳生悵然若失,也只能聽從他的話,仍循舊路回去。
  快到天門時,回頭看看童子,不知何時已離去了,
  天門旁的大老虎忽然咆哮著向他撲來,吳生嚇得急忙竄逃。
  眼前卻是無底的深谷,想停住腳步已掉下去了,他驚醒過來,朝陽已紅。
  正想起床抖抖衣服,有件東西滑落在床褥上,一看,正是那隻金鐲子,
  吳生心裡更覺奇怪。
  從此,吳生想娶葛太史女兒的心思,全都冷卻下來,
  常常想出外求道訪仙,然而還憂煩著為吳家傳宗接代的事。

  過十餘月,晝寢方酣,夢紫衣姬自外至,懷中繃嬰兒曰:
  「此君骨肉。天上難留此物,敬持送君。」
  乃寢諸床,牽衣覆之,匆匆欲去。
  生強與為懽,乃曰:「前一度為合巹(音緊),今一度為永訣,
  百年夫婦,盡於此矣。君倘有志,或有見期。」
  生醒,見嬰兒臥襆褥間,繃以告母。母喜,傭媼哺之,取名夢仙。

  過了十幾個月,某日吳生午睡正濃,
  夢見紫衣麗人自外進來,懷裡抱著一個嬰兒,對吳生說:
  這是你的親生孩兒。天上難留這個孩子,所以抱來送還你。
  說罷,就把孩子放在床上,拉件衣服蓋好,匆匆就要離去。
  吳生還想強留她交歡,紫衣麗人說:
  上次見面是新婚,這次見面為永別,你我此生夫妻情緣就到這裡。
  若郎君還有志於修煉成仙,或許還有相見之期。
  吳生醒來,見嬰兒睡在被縟間,抱著去告訴母親此事。
  母親大喜,雇了奶娘哺養這個嬰兒,為孩子取名夢仙。

  生於是使人告太史,身已將隱,令別擇良匹。太史不肯。
  生固以為辭。太史告女。
  女曰:「遠近無不知兒身許吳郎矣,今改之,是二天也。」
  因以此意告生。生曰:「我不但無志於功名,兼絕情於燕好。
  所以不即入山者,徒以有老母在。」太史又以商女。
  女曰:「吳郎貧,我甘其藜藿;吳郎去,我事其姑嫜:定不他適。」
  使人三四返,迄無成謀,遂諏日備車馬妝匳,嬪於生家。
  生感其賢,敬愛臻至。女事姑孝,曲意承順,過貧家女。

  於是吳生託人轉告葛太史,說自己將要去隱居,請他女兒另選好人家出嫁。
  太史不肯,吳生堅決辭婚,太史便告訴他的女兒。
  葛女說:遠近沒有不知道我已許配吳生了,現在若改嫁別人,
  就是一女嫁了二夫。葛太史把女兒的心意轉告吳生。
  吳生說:我不但已經無志功名利祿,而且也對婚嫁之事絕情了。
  之所以沒有馬上進山,只是因為尚有老母親的關係。
  太史又依他的話和女兒商量。葛女說:
  吳郎貧窮,我甘心跟他吃野菜;吳郎要去,我事奉他的雙親,定不另嫁他人。
  派人往返三四趟,始終沒有定論,葛太史就選了吉日,準備車馬嫁妝,
  將女兒送往吳家。吳生感念葛女賢慧,非常敬愛她。
  葛女侍奉婆婆非常孝順,總是聽從長輩的意思,比貧家出身的女孩子更好。

  逾二年,母亡,女質匳作具,罔不盡禮。
  生曰:「得卿如此,吾何憂!顧念一人得道,拔宅飛昇。
  余將遠逝,一切付之於卿。」女坦然,殊不挽留。生遂去。

  過了兩年,吳母死了,葛女典押妝奩,為婆婆打理棺具,禮節上毫無不周。
  吳生說:得到妳這樣的妻子,我還有什麼憂愁!
  但我總想著一人得道,舉家飛昇的事。我將離家遠去,家中一切就交給妳了。
  葛女也坦然答應,一點也不挽留。吳生就出門了。

  一人得道,拔宅飛昇:《太平廣記》十四《許真君》引《十二真君傳》:
  許遜,字敬之,東晉道士,家南昌。
  傳說於東晉寧康二年(374),在南昌西山,全家四十二口拔宅飛昇。

  女外理生計,內訓孤兒,井井有法。夢仙漸長,聰慧絕倫。
  十四歲,以神童領鄉薦;十五入翰林。
  每褒封,不知母姓氏,封葛母一人而已。
  值霜露之辰,輒問父所,母具告之。遂欲棄官往尋。
  母曰:「汝父出家,今已十有餘年,想已仙去,何處可尋?」

  吳生走後,葛女對外打理家計,對內教育吳生的孩子,井井有條。
  夢仙漸漸長大,聰慧無比,十四歲以神童之稱中了舉人,十五歲又入翰林。
  每次朝廷褒封,不知他生母姓氏,只封葛女一人。
  每值祭祖的日子,夢仙總是問父親到哪去了,葛女把實情都告訴了他。
  夢仙想辭官去找父親。
  葛女說:你父親離開家,至今已十幾年了,想來也已成仙了,你要到哪裡去找他?

  霜露之辰:《禮記·祭義》:
  「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淒愴之心,非其寒之謂也。」
  後因以霜露之辰指祭祖的日子。

  後奉旨祭南嶽,中途遇寇。窘急中,一道人仗劍入,寇盡披靡,圍始解。
  德之,餽以金,不受。出書一函,付囑曰:
  「余有故人,與大人同裡,煩一致寒暄。」
  問:「何姓名?」答曰:「王林。」因憶村中無此名。
  道士曰:「草野微賤,貴官自不識耳。」
  臨行,出一金釧曰:「此閨閣物,道人拾此,無所用處,即以奉報。」
  視之,嵌鏤精絕。懷歸以授夫人。
  夫人愛之,命良工依式配造,終不及其精巧。

  後來,夢仙奉旨去祭南嶽,路上遇到強盜。
  正在危急之時,一個道士持劍來救,強盜盡皆潰散,為他解了圍。
  夢仙很感激他,贈送給他銀兩,道士不收,拿出一封信給夢仙,
  囑咐說:我有個老朋友與大人是同鄉,勞煩您代為問候。
  夢仙問:您的朋友姓名?
  道士回答說:王林。
  夢仙想著村中沒有人是這個姓名。
  道士說:他是個鄉野中的微賤百姓,大人您是貴官,自然不認識他。
  臨別時,道士拿出一隻金鐲子說:
  這是閨閣女子之物,我拾了來沒有用,就送給您吧。
  夢仙一看,金鐲子鑲鏤精美,放在懷中帶回去給他夫人。
  夫人很是喜愛,命巧匠依照樣式再配一隻,但終究不如原鐲精巧。

  祭南嶽:漢宣帝時曾定安徽天柱山為南嶽。後改定湖南衡山為南嶽,相沿至今。
  漢時五嶽秩比三公,唐玄宗、宋真宗封五嶽為王、為帝,明太祖尊五嶽為神。
  歷代封建帝王多親往致祭,或按時委員代祭。

  遍問村中,並無王林其人者。
  私發其函,上云:「三年鸞鳳,分拆各天;葬母教子,端賴卿賢。
  無以報德,奉藥一丸;剖而食之,可以成仙。」後書「琳娘夫人妝次」。
  讀畢,不解何人,持以告母。
  母執書以泣,曰:「此汝父家報也。琳,我小字。」
  始恍然悟「王林」為拆白謎也。悔恨不已。又以釧示母。
  母曰:「此汝母遺物。而翁在家時,嘗以相示。」又視丸,如豆大。
  喜曰:「我父仙人,啖此必能長生。」母不遽吞,受而藏之。

  夢仙問遍全村,並沒有王林這個人。
  他只好私自拆信來看,信中寫著:
  妳我三年夫妻,如今各在天之一方。
  安葬母親,教導兒子,確實仰賴夫人賢慧。
  我沒有甚麼可以報答妳的恩德,在此奉上一枚藥丸。
  剖開來吃了,就可以成仙。
  後面寫著:奉達琳娘夫人妝台左右。
  讀完這些字,夢仙仍然不知道是甚麼人,便拿去給養母葛女看。
  葛女捧著信流淚,說:這是你父親的家書,琳,是我的小字。
  夢仙這才恍然大悟,王林是琳字的拆白謎,悔恨得不得了。
  又拿出鐲子給葛女看,葛女說:
  這是你生母的遺物。你父在家時,曾拿給我看過。
  又看藥丸,大概如同豆子那樣大小。
  夢仙歡喜地說:我父親是仙人,吃了這藥丸一定長生不老。
  葛女並不馬上吞下,接過後藏了起來。

  拆白謎:又叫拆白道字。用離析字形來說話表意的一種修辭格式。
  因為所拆字夾雜在語句中間需要辨測,近於謎語,所以叫拆白謎。

  會葛太史來視甥,女誦吳生書,便進丹藥為壽。
  太史剖而分食之。頃刻,精神煥發。
  太史時年七旬,龍鍾頗甚;忽覺筋力溢於膚革,
  遂棄輿而步,其行健速,家人坌(音笨)息始能及焉。

  等葛太史來看外孫時,葛女口述了吳生的信,奉上丹藥為他添壽。
  太史將藥丸剖成對半,與女兒分吃了,頃刻之間精神煥發。
  這時,太史七十歲,本來已老態龍鍾,忽然覺得全身極有活力,像要溢出皮膚之外,
  從此便不再坐車,改用步行,他健步如飛,家人得呼吸急促才跟得上他。

  踰年,都城有回祿之災,火終日不熄。夜不敢寐,畢集庭中。
  見火勢拉雜,寖(音浸)及鄰舍。一家徊徨,不知所計。
  忽夫人臂上金釧,戛然有聲,脫臂飛去。
  望之,大可數畝;團覆宅上,形如月闌;釧口降東南隅,歷歷可見。
  眾大愕。俄頃,火自西來,近闌則斜越而東。
  迨火勢既遠,竊意釧亡不可復得;忽見紅光乍斂,釧錚然墮足下。
  都中延燒民舍數萬間,左右前後,並為灰燼,獨吳第無恙,
  惟東南一小閣,化為烏有,即釧口漏覆處也。
  葛母年五十餘,或見之,猶似二十許人。

  過了一年,城裡發生火災,大火終日不熄。
  夢仙一家都不敢睡覺,全聚集在院子裡,見火勢逐漸蔓延,已燒到鄰居的房子,
  一家人徬徨焦急,無計可施。
  忽然夫人臂上的金鐲子嘎嘎作響,脫離了手臂飛出,
  眾人一望,金鐲子已變得有數畝之大,籠罩在吳家上方,形狀有如月暈,
  鐲子口座落東南方,清楚可見。眾人大為驚愕。
  一瞬間,火自西來,燒近鐲子邊緣就斜嚮往東去。
  等火勢燒遠了,眾人心想鐲子就此失去不可復得,忽見紅光一下收斂起來,
  金鐲子叮噹一聲掉在腳下。
  這次城中大火延燒數萬間民房,前後左右都成灰燼,唯獨吳家平安無恙。
  只有東南角一小閣燒光了,那正是鐲子口沒蓋住的地方。
  葛女年五十多歲時,有人看見她,還像二十幾歲的姑娘一樣年輕。

  白話試譯:水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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