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陽鄭君仲辨,其容闐然,其色渥然,其氣充然,未嘗有疾也。
  他日,左手之拇有疹焉,隆起而粟,君疑之以示人。
  人大笑,以為不足患。既三日,聚而如錢,憂之滋甚,又以示人。
  笑者如初。又三日,拇之大盈握,近拇之指,皆為之痛,
  若剟(音奪)刺狀,肢體心膂(音旅)無不病者。懼而謀諸醫。
  醫視之,驚曰:「此疾之奇者,雖病在指,其實一身病也,
  不速治,且能傷生。然始發之時,終日可愈;
  三日,越旬可愈;今疾已成,非三月不能瘳。
  終日而愈,艾可治也;越旬而愈,藥可治也;
  至於既成,甚將延乎肝膈,否亦將為一臂之憂。
  非有以禦其內,其勢不止;非有以治其外,疾未易為也。」
  君從其言,口服湯劑,而傅以善藥。果至二月而後瘳(音抽),三月而神色始復。

  浦陽縣有位青年名鄭仲辨,他的身體強壯,面色紅潤,精神充沛,
  從來沒有生過病。
  有一天,左手的大拇指生了一個疹斑,腫起來像米粒一般大,
  鄭君疑懼給別人看,看的人哈哈大笑,認為不值得擔憂,
  過了三天,疹粒腫得像銅錢那般大,他更為擔憂,又拿給人看,
  看得人像以前一樣笑他。
  又過了三天,拇指腫得像拳頭那般大,靠近拇指的指頭,都被它牽引得疼痛起來,
  好像刀刺一般,四肢心臟及脊椎骨沒有不受痛的。
  鄭君心中害怕,就去請教醫生,醫生看了,吃驚地說:
  「這是奇特難治的病,雖然病在指頭上,其實成了影響全身的病了,
  不趕快治療,將會喪失生命。可是剛開始發病的時候,一天就可治好,
  發病三天以後,要超過十天才能治好;現在病已經形成了,不到三個月不能治瘾。
  一天治得好,用艾草就可以了。過十天要治得好,用藥草才可。
  到成了重病時,甚至會蔓延到肝臟、橫膈膜,不然也可能有一條手臂殘廢。
  除非能從內部治它,否則病勢不會停止,不設法從外面來治療,病就不容易治好!」
  鄭君聽從他的話,每天內服湯藥,又外敷有效的良藥。
  果然到兩個月後就好了,三個月後精神臉色才復原。

  余因是思之:天下之事,常發於至微,而終為大患;
  始以為不足治,而終至於不可為。
  當其易也,惜旦夕之力,忽之而不顧;
  及既成也,積歲月,疲思慮,而僅克之,如此指者多矣。
  蓋眾人之所可知者,眾人之所能治也,其勢雖危,而未足深畏;
  惟萌於不必憂之地,而寓於不可見之初,眾人笑而忽之者,此則君子之所深畏也。

  我因此想到:天下的事故,通常發生在極為細微,隱而不顯的地方,
  最後成為莫大的禍患。
  最初認為不值得處理,可是最後會變成沒有辦法處理的地步。
  當初發生,容易處理時,往往吝惜些微的精力,輕忽它而不加顧慮,
  等到禍患形成了,花費很長的時間,用盡了腦筋,精疲力竭,
  才僅僅能把這禍患克服。
  天下事,像這拇指一般的太多了。
  我們可以說,一般人能知道的事,一般人自然能處理,
  在情勢上看來雖然危急,卻不值得過於懼怕;
  只有那些發生在一般人不會去擔憂的事情上,
  起初是隱藏著而看不到的,一般人以開玩笑的態度處理它、輕忽它。
  這就是君子們所深深戒懼的。

  昔之天下,有如君之盛壯無疾者乎?愛天下者,有如君之愛身者乎?
  而可以為天下患者,豈特瘡痏(音偉)之於指乎?
  君未嘗敢忽之;特以不早謀於醫,而幾至於甚病。
  況乎視之以至疏之勢,重之以疲敝之餘,吏之戕摩剝削以速其疾者亦甚矣;
  幸其未發,以為無虞而不知畏,此真可謂智也與哉!

  從前天下的情形,有像鄭先生的身體一樣的強壯無病痛嗎?
  愛天下的人,能像鄭先生那樣愛惜他的身子嗎?
  可是足以成為天下的大患的,何止於像長在鄭先生手上的瘡傷呢?
  鄭先生對拇指上的瘡傷不敢忽視它,只因為沒有及時看醫生,
  因而幾乎形成大病。
  何況一般人對問題,總是以非常疏忽的態度來看待它,
  又加上國家久經戰亂,民力疲困之後,一般官吏殘害剝削百姓,
  更加速問題的惡化,此種事情加速禍害的形成是非常嚴重的;
  僥倖問題還沒發生,就認為不必憂慮而不知畏懼,這真能算得上是聰明的做法嗎?


  余賤,不敢謀國,而君慮周行果,非久於布衣者也。
  傳不云乎:「三折肱而成良醫。」君誠有位於時,則宜以拇病為戒! 

  我的身分微賤才能低下,不敢謀議國事,而鄭先生思慮周密,行事果決,
  不是久居平民的人。左傳不是這樣說嗎?:「三折肱而成良醫。」
  (一個人曾多次折斷手臂,接受那麼多的醫療經驗,
  經驗有了,自己也就成為療傷的良手了。)
  鄭先生以後如果做官的話就應該以「拇指病」的例子來作借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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